语言大师老舍先生在《草原》一文中故意将互相对立和排斥的描写巧妙地熔于一炉,使语言在简洁中见意蕴、普通中见哲理,生动而鲜明地表达复杂的思想感情。现举例分析如下:一、那些小丘的线条是那么柔美,就像只用绿色渲染,不用墨线勾勒的中国画那样,到处翠色欲流,轻轻流入云际。“翠色欲流”是说翠色将流而未流;而“流入云际”,则是说翠色已经流入云间。
这两者是自相矛盾吗?其实,这非但不矛盾,反而形象地显现了草原景物的逼真情态。“翠色欲流,轻轻流入云际”,分别描写了两种不同的视觉形象。前句是近镜头描写:草原绿得浓厚将滴,绿得油亮闪光,给人“欲流”的感觉。这是化静为动,突现草的色泽,草的生命,也抒发了作者无限的热爱和赞叹。后一句是远镜头描写:极目远眺,草原与长空相接,浓绿与云天照映,翠色千里,连绵不断,一直伸向云天深处。再说汽车在前进,视野中的那些“只有绿色渲染,不用墨线勾勒”的小丘,一碧千里的草原,不正在悄悄地流入云天吗?
二、这种境界,既使人惊叹,又叫人舒服;既愿久立四望,又想坐下低吟一首奇丽的小诗。“惊叹”与“舒服”,“愿久立”与“想坐下”是互相矛盾的。其实,作者惊叹的是那从未见过的“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的大草原;舒服的是草原浩瀚、生机勃勃、充满活力,视野开阔、心胸豁达、令人心旷神怡;“愿久立”,是因为草原景色迷人,“连骏马和大牛都有时静立不动”,何况是感情丰富的人;“想坐下”,是因为眼底美景沁润着心田,诱发起激情,要抒发、要表达。正是这矛盾的笔触巧妙地刻画出“我”在这种特定境界里的丰富的内心感受。
三、初入草原,听不见一点声音,看不见什么东西,除了一些忽飞忽落的小鸟。既然“看不见什么东西”,怎么还看见“一些忽飞忽落的小鸟”呢?其实,这是运用了一种叫“舛(chuǎn)互”的修辞手法。它对某一事物既全面肯定,又部分否定;或既全部否定,又部分肯定。看见“一些忽飞忽落的小鸟”,是为了更真切地衬托和强调“初入草原”时的静感。这是以声写寂,以动衬静,从而突出了辽阔草原寂而不死,静中见活的生机。
文意是客观事物在作者头脑中反映的产物,是作者对客观事物进行分析研究而得到的一种认识。由于客观事物千差万别,变化多端,作者的认识就有正确与错误、深刻与肤浅的区分,这就需要认真体会,反复研究,一直“炼”到认清事物本质,写出切中体会的文章来。这方面,我们要谈到第十一册老舍的《草原》。文章记叙了作者第一次访问内蒙古草原时看到的美丽景色以及受到蒙古族同胞热烈欢迎的情景,表达了蒙古族人民对汉族人民的深厚情谊,充分体现了祖国是各族人民团结友爱的大家庭。这是本文的主题思想,亦即文意所在。
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新中国成立后,实行平等的民族政策,形成了多民族统一的大家庭。老舍通过记叙访问草原的情景,反映民族友爱的主题,提炼出这一文意,无疑是抓住了社会主义制度下民族关系的真实本质,十分正确。当然,正确的文意要有恰切的表达。老舍按照初入草原、欢迎远客、蒙古包外、蒙古包内、主客话别的顺序记述,注意突出蒙古族人民远出相迎、热情款待、亲切联欢的场面,字里行间渗透着蒙汉人民间的血肉深情。值得研究的是作者在提炼文意的过程中,把文意浓缩成“蒙汉情深何忍别,天涯碧草话斜阳”两句诗,寥寥十四字,蕴含着丰富深刻的思想感情,给读者留下了回味不尽的余地:内蒙古草原空气新鲜,天空明朗,广袤无边,一碧千里,到处是翠色欲流,令人陶醉,岂不是与“天涯碧草”贴合相应了吗?
诗句中的“何忍别”、“话斜阳”正是“蒙汉情深”的体现和写照,它又与上文蒙族牧民纵马奔驰,以主人的身份远出迎客,盛情款待,歌舞娱宾的描写有机勾连,桴fu鼓相应,实在恰到好处。同时,作者引诗作结还收到了揭示题旨、深化文意的效果。“蒙汉情深”“深”在哪里?作者一行刚刚踏上草原,就从心底里油然升起热爱之情;牧民远出迎客,欢呼,握手,敬酒,唱歌,表演,双方亲如一家,融洽无间,更加显露了蒙汉间的深情厚谊。
尤其是“何忍别”突现了主客双方的内心世界,两情依依,不忍分别,自然“情深”了,而“话斜阳”则展示了主客双方的动人情态,话语绵绵,难分难舍,不是“情深”会如此吗?完全可以说,引诗是对蒙汉民族间兄弟之情的凝炼概括,也是对文意的进一步拓展和强化。另外,引诗中的“天涯碧草话斜阳”仿佛一个特写镜头:主客双方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依恋不舍地娓娓交谈,时间不停地推移,夕阳渐渐西沉,他们竟浑然不觉,这是蒙汉情深的形象映现。他们“话”什么呢?也许感谢主人热情接待,也许希望客人不久再来,也许是双方互相勉励,携手并进……
这一余味不尽的特写镜头与“蒙汉情深”的全篇之旨紧相扣合,岂不是进一步深化了文意吗?因此,炼意正确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一个融化、深化、强化的过程。风餐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