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日光刺透棉布窗帘的每一寸纤维,温暖躲进纤维的心里,发酵出暖暖的芬芳。倾泻而入的阳光流淌着绚烂的色彩,在苍白如雪的纸片上投下笔的灰色阴影,纤细的字体在其间躞蹀不息。洛水的睫毛轻颤,慢慢地低垂下,最后合成浓浓的墨色。时间似乎在那一瞬停下,她的脸上依然是盛世华妆,雍容繁华,描出胜与前世的妖娆风情。
邮箱里塞满了垃圾邮件,洛水只看了一眼就点击全部删除,她不动声色地端起左手边的咖啡啜着余温,右手熟练地操纵着鼠标。
网络是虚拟的幻境,她们只是寂寞得太过荒芜,应该值得原谅。时雨锦年,尘嚣之上盛放了繁缛的曼珠沙华,此之彼岸,我之此岸。洛水遇见晚安,晚安的右手腕戴着墨绿色的麻结绳,眼睛里涨满了忧伤。
晚安,在吗。洛水的手指敲下这句话。
那边静默了许久,才看到晚安的头像闪烁着。晚安说,嗯。
洛水的手指灵巧地在键盘上飞舞着:“晚安,时间吞噬了黑夜,只留下她白森森的骨。可是你看这座地下森林里的人类却在日光下行走,全然不觉白昼承受的巨大的悲怆和哀痛。”
天空是无辜的,她是时光坼裂的伤口,布满了疮痍和斑驳的影像。黑夜浓得过于凝重,可以轻易骗取我所笃定的需要抑或是不需要。我需要依靠被需要而存在,或许洛水,你是不需要的。流光偷窃了天空的眼泪,把它们洒在涅白和墨色交替的灰白曙色里。洛水,我喜欢明亮的白昼之日,一如你喜欢晦暗得不可理喻的黑夜。
洛水没有和晚安争执这个问题,只是问:明天能坚持多久?
比永远多一天。
永远是多久一次的蹉跎?
不久。
洛水微睐起眼睛,她依然记得年轻时候倔强又骄傲的表情,那么倔强地对那个女人说,就不。那个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很哀伤地看着她,可是她的哀伤并没有抚平洛水内心蜷曲的思绪。洛水像一只暴戾乖张的小兽,锋利的爪子抓得女人伤痕累累,洛水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她讨厌那个女人,憎恶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别跟她在一起玩,她是她妈和别人生下来没人要的孩子。每当这时洛水总会攥紧拳头,咬着牙不吭声,骄傲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洛水在风中渐渐长大,女人却衰老下去,她已经没有任何气力和她争吵。洛水动身前往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女人帮她收拾行李,嘴里不住地叨念着繁琐的事。洛水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女人缄口不语,只是看着洛水忙上忙下,见插不进手,只好出门。深夜的时候,女人吸着拖鞋走进洛水的房间,洛水假装成睡熟的样子。女人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似乎说了一句话,可是洛水听不到。她侧着右身,她的左耳在很小的时候因为意外而失去听觉,而她的右耳陷入温柔的枕头里。洛水阖上双眼,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说,洛水,晚安。
时光呼啸着过去,碾碎了女人清丽的容颜和洛水干净的笑容,洛水收回手握紧,碎片扎伤了她的手掌。女人最后死了,洛水没有流一滴眼泪。医生说她是因为太迟到医院治疗所以没能救活。洛水忽然记起夜里女人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她奔跑了那么多年,总以为已经斩断了和她牵连的丝,却始终在她的爱里旋转。洛水变卖了房子,带着女人的相片、记事本和一些细碎的东西离开了小镇。再也没回去。
洛水安静地对晚安说,晚安。
晚安发来一个问号。
洛水将“晚安”复制、粘贴。发送出去后关掉电脑。
整面墙壁像是涂着白垩的季节,厚重的压抑感喷薄而出,直到哀伤的虫子把心蛀成一个个洞的时候,洛水才感觉到缓慢的疼痛。
她抱着白布小熊,小声地说,晚安。
她的左耳听不到时光温柔的声音,她像藏在风里。洛水隐约地听到一个声音。她说,洛水,晚安。欲言又止,只是化作淡淡的晚安。
左耳听见,女人说,洛水,晚安。可是,洛水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