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那蜡黄色的脸上深深的沟壑,依稀记得那被烟熏得黑黄的牙齿。笑起来时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思,那似乎能穿透一切,察觉人心里微妙变化的目光,为这个曾经没日没夜穿行在钢筋水泥中的人添上了一丝神秘的色彩。从春节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外公的面,让他在我的记忆之城里占据一席之地的通行证,却是那像烙印般刻在我心里的,那一抿微笑。
年幼时,我与外公同住在那匹小山坡上,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大地一片浑噩,当太阳和月亮还在争抢天空时,外公便抡着绿得变了色得茶壶出门,临走之前,便拍拍我的头,轻声地说到:"要乖哦!"便消失在那茫茫的雾色中,随后便只剩我独自一人留守在那间小屋里。外公很喜欢喝酒,家里总摆着几个坛坛罐罐,里面泡着各种各样怪模怪样的酒,有时泡着很多片大得出奇的柑橘,有时泡着一颗颗紫澄澄的葡萄。每当一个人在家时,我总喜欢爬上那张放着酒坛的桌子,透过那厚厚的玻璃,看里面那些被酒发胀得变了型的东西,有时还忍不住用手去敲一敲,看看那些东西会不会动一下,可每次都是失望而终,一次在玩耍时猛然发现里面竟然是很多条蛇皮,把我吓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那几个坛子,但总是喜欢遥望,似乎那酒与自己有什么特殊关系似的。一天晚上,外公照例带着一身汗回到了家里,一进门便把那水壶啪的一下扔到了桌子上,迫不及待地掀开簸箕,取出那个到处都是黑渍的酒杯和已经变了形的勺子,只听见哗哗地几声,酒便盛满了杯子,再从一个破旧的蓝子里抓了一把花生放在了桌子上,当一切都就绪之后,外公的动作突然就慢了下来,开始缓缓地坐了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吃着花生,似乎是若有所思的样子。酒香随着风一起飘进了我的鼻孔,我一下子便被那醇香的气味吸引住了,直勾勾地望着酒杯,这时,外公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我一下子怔住了,与他犀利的眼神相对的那一刹那我至今想起来都有些发悚,他看见我这样子便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我什么也没想,只是呆呆地走了过去,记忆到此便开始残缺不全了,只是依稀记得那种辛辣的味道,外公的笑,以及那满心的气恼,写到这里,那笑容便不断地在我脑海里翻腾,
后来,爸妈挣了钱,便把我接了出去,离开了外公和那些酒坛,只有每年春节时才回去探望一次,记得那年的冬天很冷,但每天总会出大太阳,也是在那一年,外公开了家麻将馆,顺便买了两个老虎机,那次,我刚到外公家便瞅见了那玩意儿,一直都很想去玩上几把,可却又不敢开口,就像当初盯着那酒坛子一样,遥望着,可能是与外公分离的时间太久,我们只是交谈了几句便谈不下去了,我只有呆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两台老虎机来打发时间,这时外公又突然回过了头来,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我又一次被外公察觉了我的心思,他便走了过去,打开了老虎机,然后从柜子里抓了一大把硬币放在我手里,然后对我说:"玩去吧!"正当我高兴之时,一旁的妈妈却开口了:"不准玩那个东西。"我一下子呆住了,又望了一眼外公,他只是又推了一下我的手,我便高兴地去玩了起来,这不玩不要紧,一玩我居然转了个大满贯出来,只听见硬币哗哗哗地一泄而下,我这运气也还真好,后来也转了许多高分出来,只看见身前的硬币越积越多,甚至堆成了一座小山,这时爸妈和外公也吃完了饭,准备走了,外公看见了那堆硬币便走了过来,轻轻地摸着我的头,说到:"嘿,你这丫头片子手气还真好,来,外公帮你换成现钱。"我一下子大喜过望,连忙笑着说到:"谢谢外公!""不要宠坏了孩子。"妈妈的声音有传到了我耳边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妈妈都是担任泼凉水的角色。"哎呀,就当给孩子的过年钱。""刚才不是给过吗?""又不是用你的钱。"……就这样,在妈妈的责怪声中外公硬是把50块钱塞给了我,我也非常"为难"地收下了,看见我把钱揣进了兜里,外公又笑了。
随着年岁的增大,外公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很少看见他笑,可是我却有幸再一次地看到了,是那个炮声连天的夜晚,他看见了我高兴地玩着他给我买的鞭炮。
一抹弯弯的嘴角,便构成了外公的笑,如此简单的图案,我却猜不透它的味道,似乎比蒙娜丽莎更加神秘,脑海里再一次翻腾起了那些记忆的碎片,里面全是那笑容,猛然发现,在那神秘的面纱下竟隐藏着一丝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