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于红尘浪涛外,归于清净。
一个隐秘而辽阔的世界次第展开,吃松针,饮山泉,遵循内心笃定的信仰和恩惠,与自然相持,生于无,回归于无。
陡峭峻险的山峰,深幽黑暗的岩洞,一些泥土,几把茅草,在云中,在松下,在尘廛外,依照内心的指向,探寻佛道精髓,心若素水。
他们,被称作隐士,来于凡尘,高于凡尘。
身处这样的年代,早已忘记还有隐士这一说。寺庙里的尼姑和尚饮酒作乐,欢畅间已不知静心修性为何物。终日打杂闲物,嬉笑怒骂,顶着高人的帽子,日日浑噩。各式各样的庙宇兴建在城市边缘,古老的或新建的,萧索的或气派的,要么香火旺盛,要么门可罗雀,真正精心顿悟的道士佛家,能有几个是被这样的喧哗滋养的?只枉这一派浅薄之徒,将修德逆为迷信,沦若枯槁,终是迷惑。
中国博大的佛道文化中,还有隐士的存在吗?
这是近乎执拗的探寻,冒着生命危险,两个外国人在终南山险峻的山形中萦回。他们遇见几十年未曾下山的老者,静心坐禅,种植庄稼、果树,用铁链串成小道,居住在难以涉足的悬崖边,一个人默默享受形体之外的清净。他们都很清贫,但无一例外有着幸福、知足、明朗的笑容。衣着简单陈旧,却有着干净凝练的质感,透着岁月沉淀后的安详,渗透尘世繁杂。虽不似想象中那般各个神若仙逸,却别有一番谨慎和从容。
是经历过心灵艰险的人,在滚滚红尘中无所归顺,然后发现这片奇妙的山林。他们的心,比常人更多地经历了晦暗、惊悚、孤苦、破裂,在虚与无间逐渐学会净化自己的心,终成空谷幽兰般的高雅宁静,身处的环境宁谧到诡异,若是没有心灵的清醒和坚韧的自持,根本无法进入者令人惊恐的岑寂。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迷惘与清醒同时降临,只有独自栖息在灵魂深处,才能感到周遭万物与我们同在。内心沉着的人,不会只专注于一个有限而封闭的世界,用心过滤周围的世界,淘汰喧哗留下的痕迹。
大多数人无法成为隐士,不能将自己的心搁置在无垠的空间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被迫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它不具备高山流水的清明豁达,更像是一块巨大的嚼过的口香糖,乏味而黏稠。活在精确界定的时空中,与广袤的人群产生关系,与少数的思想建立联系,时不时为自己的生活增加几个人物、性质以及事件,以此弥补缺失的经验。
这全然不同于隐士的生活方式,又自有它的相通之处。浮躁都市中,不坐禅,不念经,但依旧养其德,修其身,框定自己在生活中的运用范围,不逾矩的同时,又比常人更深入地挖掘它。
这便是一种清净的气度。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莫测,始终为心留下一片洁净。理性地认识到自己活在怎样的真实世界里,选择抗争或者屈服,判断自我的真理观是否取决于整体。对周围的事物和情景怀有揣测的意识,用感性相信先前的故事,用理性等待未来的故事。顺应漫长的生命过程,时而停下来审视过去的得失和未知的走向,从容且清净。
对身处浮世的人而言,便可以称得上是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