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出生的我却酷爱夏天,从小如此。
也许儿时的夏日是快活的,是我战绩彪炳的时代,膝盖上的伤不知让母亲掉了几回眼泪,也不知让父亲责骂了几回,总之,我这个黄毛丫头是院里男孩的小喽罗,整日跟他们窜上窜下,那些长舌的婶婶阿姨看着我直摇头:“疯丫头,以后难找婆家咯!”婆家是啥?”我不懂。
夏日午后的时光是孩子们的世界,逃避午睡的我们呼朋引伴一起出去疯玩,到池塘边捕鱼虾,捉蜻蜓,玩过家家自然少不了,当然免不了去拆东婶家菜园的篱笆,抽几根竹子当马骑,或去挖三姨家的番薯,烤来吃,每当我们吃得起劲的时候,三姨就跑过来抓我们,于是一起涌向巷子深处,
记忆深处那低矮的小房前,因为那有一个寡居多年的女人摆的凉粉摊,约五六十岁的她在每一个夏日都回熬制清冽口的凉粉,午后步履蹒跚搬出她的营生家当。凉粉黑乎乎的,她每日穿的老式大褂也是黑的,这些与火红的太阳相映衬,混合出一种不可调和的色彩。我们直接接过她递给我们的碗,呼哧呼哧一下子把凉粉喝完,随手扔下几张已被我们攥得皱巴巴的纸巾,我们难得正视她,她也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她从来不数我们给的钱,至少当着我们的面不数,因为有许多次我们少给了也不见得她向我们要。唧唧喳喳的我们说个不停,而她只静静地站在一旁,静得让我们玩野的新渐渐收拢回来,知道要回家了。
热闹是我们的,而她仿佛什么也没有。
一次东婶的女儿芹妹喊她:“黑寡妇”后马上跑得远远的,那时还不明白什么只记得当时她端碗的手直颤抖,吓的我们一溜烟跑开了。回家问妈妈,妈妈告诉我死了丈夫的人就是寡妇,我没告诉母亲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小孩的直觉告诉我自己:“黑寡妇“是不好的称呼。不过“黑寡妇:却在小伙伴中叫开了。
日子仍在继续,烦闷的夏天似乎还很长。
我们照常在午后游戏,因为我们有漫长的日子,我们盼望着长大。
炎炎的夏天阻挡不了小孩丰富想象力的逸出,都让我们觉得:“黑寡妇”是个拥有黑磨房,有魔力的女巫,她那于瘦的双手犹如瘦磷磷的爪子,好象要竭取我们的鲜血来熬制那可口的凉粉,渐渐她成了我们心中恶毒的女巫。也许她就是住中所说的把王子变成青蛙的女巫吧》于是,幼稚的头脑产生了邪恶的想法,---抓只蛤蟆吓她,解除她的魔力。我无法想象,,甚至不愿想,她见到那只我亲手偷偷放进去的蛤蟆有什么反应?因为此后的夏日她都寡不出户,也鲜少见到她出来卖凉粉。
直到有一天院子里的三姨告诉我们“黑寡妇”病了,并且说命不好,是个“扫帚星”,不仅克死丈夫,还克死了孩子,报应啊!听到这些,从此,我觉得蛤蟆都很丑陋,令人恶心。自己的手仿佛很肮脏,永远洗不干净。
最后一次喝“黑寡妇”的凉粉是呆在家乡最后一年的夏日。我仍旧没有抬头看她,只记得她的手仍旧皱巴巴,干枯得没有血色。捧着那碗黑得发亮的凉粉,依然清冽可口。
离开家乡多年后的一个夏日与家人一起喝凉粉时,无意中提到“黑寡妇”,母亲告诉我他已经死去多年了。霎时,自己那颗因天气而浮躁的心莫名平静下来,平静得直想哭。脑海中一直交叉浮现出她蹒跚的身影,干瘦的双手,那黑得可以滴血的大褂。她独自一人营生,孤寂地走完她的一生。儿时的自己是那么残忍、那么地不应该,重重伤害了一位老人的心,也许天真无邪的孩子对她的伤害更令她感到悲苦。如今自己心里恍如秋风扫过,一片荒凉萧煞,只有把她尘封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凭吊她,向她忏悔。
夏日那碗凉粉因为积淀了忧伤,才那么清凉,喝起来凉嗖嗖的,糖也无法掩藏它固有的那份苦涩的味道。当我以后慢慢咀嚼凉粉的味道时,体味到的是一种涩涩的不是滋味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