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苍老的金水桥上,帝都遗存的斑驳在脚下掠过,一寸又一寸地被磨平。斜阳下,琉璃打着余晖,撑亮一小方檐牙,暴露出未经修复的事实。浮雕上,莺莺燕燕昂头向天,但已不再歌唱。这是故宫,这故宫,古老的紫禁城,已故的皇宫。
累于在人群中梭逡,我随便找了块安静的石头坐下,歇歇自己麻木的脚和麻木的眼睛。汹涌的人群浇灭了我的热情,覆灭了我先前美好幻想。但有一处,也唯有那一处,偷偷的告诉我的从前辉煌——太和殿屋顶当中正脊的两端的琉璃吻兽,稳重有力地吞住大脊。历史的辉煌,历史的灿烂,全部写在这丹楹刻桷上。汉白玉的庄严肃穆,撑起帝王的龙椅,撑起沥粉金漆的蟠龙柱,撑起的不可触及的君主权威,撑起一统九州的无形权力,撑起万亩江山的无际版图。
而今这一切,皆已变作了尘土,也或许是飘忽在空气中,不为人知罢了。大宫门上的朱红淡褪了,门钉上的金漆被剥落,昔日的浮华铅尘淹没在一片喧嚣中。我踩在中轴线上,抬头仰视威严壮丽的大殿,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我本该被拖出午门,可现在是在当世。黑压压的人影挤在太和殿唯一开放的的窗口,没头没脑地向内张望,伸出扭曲的手,企图触碰一下这辉煌的墓碑,多少沾上些龙气。
珍妃井前,成了游客休息的场所,三三两两,嘘谈笑闹,好不热闹。喧嚣深处,唯有井边一簇从草能召告往日的面孔。遮去那示意游客的牌子,你才能感受到那股凉意。深不见底的枯井被拦腰割断,似乎想要阻止我们探询那带血的历史,台前幕后,总是要演绎着不同的的故事。似乎六宫粉黛、三千佳丽都藏在这井里,连同那荧荧的妆镜,扰扰的绿云,涨起的脂水,和那渐行渐远的车声……
种种所有,在我眼前晃荡,又在我眼前消失,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时间的长河已淌过百年,却让我觉得措手不及。就像那种感觉——当观众都都已离散,当演员都已退场,只有你还站在原位,不知道是在等待下一场演出的开场,还是在等待那一声落幕的钟声。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是喜是悲。像什么东西忽地被抽离躯体,永远的消失,一种空虚感,一种不存在感,让我觉得不塌实,让我感到焦虑。曾经的碧瓦朱甍,曾经的高歌曼舞,曾经的不可一世,却仍以蜉蝣之身寄予天地,以一粟之形寄予沧海,转眼便消逝在历史的里程碑上,凝结在历史拐角的风口。
怀着一腔思绪,蓦地才发现自己已走到故宫博物馆,帝王宫人们的遗物,皇宫大殿的缀饰扯着我的脚往里走。一件件摄人心魄的器物被陈列在玻璃展柜,诠释了美学的一大境界——禁锢。我的脚步最终停留在一对玉扳指上,百年的沉淀,玉上的翠斑似欲倾泻而出,令人不得不敬畏恭敬,就像后生出于对长者的谦诚崇敬。在我看来,之于某一角度而言,最能代表一国之君的不是方正威严的玉玺,而是这圆滑感温的玉扳指。它象征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它象征亿万苍生,攀于国君之手,萦于国君之胸,发出誓与天下共存亡的呐喊。历代的史书、卷张也被展列出来,墨迹干了,凝了,最终融于残损泛黄的张页上。层层的历史在书页上跳跃、翻滚,记录下历史的成与败,记录下历史的必然和偶然。
历史正是由无数个偶然和必然所构成的,也当以偶然或必然的形式存在下去。有些东西如江水滔滔,逝去了,便是必然,无法追溯;然而,有些东西如亘古长存的气息,偶尔一丝喘息,被你发现了,便是偶然,但它的存在却是必然。
古人不曾见今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