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江南是一祯精美的画册,那么乌镇就该是封面的那页,无需工笔,无需着色,只寥寥的几笔写意便秀出江南的神,江南的韵,令人心折。它以水为街,以岸为市,桥街相连,无论是深宅大院还是简陋木屋,皆向水而设,仿佛水就是它的方向,它的魂魄。那高低错落的枕水人家,并不华美,一例青的瓦,白的墙,褐的窗棂和门扉,看着形似,却绝少雷同。先说那屋脊,有的起了三重,高挑着房檐,若振翅的飞鸟;有的只起一重,圆钝平实,如酣眠的乳鸽。屋顶呢,或斜出一个梯形,或延伸出一个三角形;有的人家又将房子探向水面,架起水阁;有的则依墙建起亭廊,向水的那边还多了一重“美人靠”;最令我着迷的便是窗子,绝少规整的方形,多嵌着花式的木格子,或疏或密,或雕或镂,万态千姿,令人颔首。当你觉得房子太多太挤的时候,视野里便会闯进几株亭亭如盖的翠树,石桥下、石阶边也会挤出几丛灌木、数片青苔,那水墨的中国画便一下子艳丽起来,变成了湿淋淋的水彩!水面平静时,这画是静的,倒影与古屋连成一体,当风乍起或船行处,这画便是动的,影子或一弯一曲地蠕动,或破碎成模糊的一片……有时,这画也会添些人物,伸进水中的青石阶上,间或有女人蹲在那里汲水或是洗衣。我疑心这就是《春蚕》中的“老通宝”们洗团匾和蚕箪的所在。那么,再加些晨雾或夕照可好?或许又会沉淀些康桥下揉碎着浮藻的彩虹似的梦……
乌镇如画,更如诗,但不是唐诗,不是宋词。唐诗太斑斓,宋词太清绝。我想它该是淳朴而直白的诗经,穿越几千年的时空,迢遥地,在你耳畔轻轻地吟哦。铺满青石板的小巷是通幽的曲径,飘过小巷上空的是淡淡的流云。你的足音每次踏响都会收到清脆的回响,而你的呼吸亦激荡,起伏间有如潮汐。如果落雨,如果风起,如果再添一柄淡紫的油纸伞,再写实的诗句也如梦如幻。
这狭窄逼仄的小巷曾经闪耀着炫目的星光,据史料记载,自宋到清的的近千年的时光里,从乌镇共走出贡生160人,举人161人,进士及第的64人,另有荫功袭封者136人。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梁朝的昭明太子萧统,他就是在这里立书馆编撰成了与《诗经》、《楚辞》并举的《昭明文选》。近代的政治家沈泽民、新闻前辈严独鹤、漫画家丰子恺、现代文学巨匠茅盾等人更是乌镇的骄傲。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无数文人墨客倾慕于乌镇的绝代风华,游学或寓居于此,谢灵运、沈约、裴休、陈与义、范成大、洪升……这些名字是浩瀚夜空中的繁星,令人目醉神迷。
可是,我又有些奇怪,文化底蕴如此深厚的乌镇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传唱千古的诗词之中呢?哪怕只是些片言只语?是文人们疏忽了,忘记将家乡刻进历史的年轮?还是觉得大美无言,无声更胜有声?不管怎样,乌镇是有魔力的,它的魔力就在于它是一块温润的玉,只要你踏上这片土地,多么浮躁的心都会沉潜下来,多么纠结的情感也会变得简单,吐纳之间,澄明而宁静,这时的你,迈过门槛,会不由自主地“三省乎己”,透视自己生命的得失,对平静、疏淡、简单的生活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热爱。就是这如此吧,从乌镇走出去的莘莘学子们,才能够胸怀水乡的博大和聪慧,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重彩浓墨。
诗与画多源于想象,经不起触摸,而乌镇,却美得真实淳厚,无论远观近赏,都经得起推敲。有人说“是深厚的人文积淀和亘古不变的生活方式让乌镇成为东方古老文明的活化石”,的确,在这里,你完全可以和历史做近距离的交谈。透过洞开的门扉,我望见似曾相识的八仙桌,冒出水蒸汽的木制的锅盖和应该被叫做灶王爷的神像;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前店后坊的酒馆,我闻到纯手工酿制的三白酒的余香;碰一碰木架子的织布机,我听见了花木兰的声声叹息;摸一摸小饭馆曲尺形的柜台,我看到身着破烂长衫的孔乙己正排出九文大钱;试一试蓝印花布的旗袍,古情古韵瞬间轮回;磨铜镜的师傅衔着烟卷,神情是一如往昔地专注;在牛角梳上雕花的大姐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天上的浮云;画坊里的画工见我欣赏他的团扇和水墨画,便放下画笔招揽生意……位于东栅街口的林家铺子还是当年的形容,那熟谙
任杂沓的足音清晰了又模糊,她做了六千年的酣梦依然悠长而清甜;纵惊喜的目光凝固了又迷离,她美了二百多万个晨昏的容颜依然妩媚又年轻。那不盈丈余的流水似丝绳,串起了一座座石桥;似绵掌,捧出一条条依呀的乌篷船,抚摸蜿蜒的老街木屋……它古朴,它明洁,它幽静,它雅致----这就是乌镇,它把古老的东方文明鲜活地亮到你的眼前,随你品味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