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襄阳,汉水的故乡。是我脚印遍布最多的地方。
历代的战火葱茏是史册上深陷的图腾,却只能为这里的夕阳涂上一抹残红。于是每个日光沦落的傍晚我经过的护城河畔总喜爱流淌波光粼粼的鲜血。这是数千年前的子民们千掘百凿出来的巨大伤痕。它单凭一水护田,就足以抚慰中原儿女们在此安居乐业。
只有阳光在空气中饱和的午后,我才有勇气让脚步抚摩在它柔软的岸边。青草总能够与我的身体契合。笼罩在我眼球上的只有一片晶莹的碧海,来往的船只如棉絮般轻盈,出海远行似乎只是它们心中的一个华而不实的美梦。那个绵延到视角边缘的海岸线总妄想成为若隐若现的神话。阳光敲打在树叶上的音符又被一阵不知趣的风吹落在了地上,却仍不懈地向我呢喃那段故作忧伤的童话。
我闭上双眼,任由欢跃于河面的缕缕波光倔强地钻入我的眼皮,在我梦中的细枝末节上熠熠闪光。我不知道自己正站在古隆中的哪一片绿田里,诸葛孔明弯曲的脊背告诉了我他已将自己的壮志雄心耕作在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壤中。我似乎又徘徊在鹿门山冗杂的草木里不知去向。而不远处的石凳上,孟浩然正欣喜若狂地将灵光闪现的那一瞬间挥洒成了清雅闲淡的只字片语。我游走在时光的指尖上,抚摩着光阴与大地的吻痕。是日月星辰的光辉把它们濡沫成了如今这座屹立不倒的古城。
我抬起头,伏在沿岸的古城墙雄壮如坚实的巨兽。它盘踞在我的眼里安然自若。我走过去倚着它黑瘦的脚踝。时代的磨砺在我耳边抱怨着砖石上翩若游龙的裂痕一直难以风化。那是冷眼静观了无数兴隆衰败的见证。
城墙俯下了腰脊,我攀爬上它的发际。是风儿率先把阻碍在我额前的发丝轻扬了起来。我脚下的路变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四周的楼宇也不过是大地上几道波澜不惊的指纹。我环绕着这环绕了大半个襄阳的城墙,我聆听着它曾聆听过的悲欢离合。它用自己的眼睛路过的辉煌漠视这座城市仅存的喧浮。炫目的霓虹是剧毒的蠕虫,往往比行人颓靡的言语更能使它腐朽。
这偌大的一片土壤,竟无法容纳昔日那魂雄壮的气魄。蜗居在城墙胸中的才是灵魂。发抖的已经不再是风,我零零散散的脚步亦变成了眼泪。
我才明白了自己其实正走在一道伤疤上,走在一部史诗上,走在一段唤醒命运的历程上,走在一条注定要为现实羁绊的道路上。几千年前的战火不过是洗涤了几粒苍老的星辰。而古城这把陈旧的炙火早已无力点燃那霉变在我们五脏六腑中的梦想。
此时的天空是与古城一同蜿蜒曲折的。我站立的是能够牵住它宽大手掌的位置。我把它想象成比缎带坚硬的缰绳,拉着它奔跑自己就变成了一只前往汹涌之海的飞鸟。时而咆哮时而呜咽的波涛是抚慰我的温暖臂膊。
而古城并没有变成我的翅膀。它只是忍住疼痛拔了一根寒毛,让我嗅见了眼泪的味道,我就懂得了该投进哪片海洋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