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个小院,很普通的一个小院落,两扇铁门刚刚漆过,夕阳下红红地反射出光亮,门上两个铜兽环开着口,一副狰狞的表情。
院子里各种各样的花开得艳丽,粉色的绣球花一大簇一大簇,不拥不挤地,热热闹闹盛开在院子的角落,小小的我就站在绣球花边捉天牛。“哈哈,捉到了!”哥哥欣喜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我飞快地跑过去——“给我,给我!”哥哥蹲下来,把天牛放在我手心,认真地叮嘱:“捉好了,它会飞的。”我也一脸认真地点头。黑黄相间的天牛,在我手心拼命地挣扎着,六只细小的足在我手心里划来划去,痒痒的。我咯咯地笑,手一松,天牛似乎得到了特赦一般,振翅飞走了。一旁看着我的哥哥一脸惋惜:“叫你别松手……“吱呀”一声,厚重的红铁门被推开了,爷爷推着他那辆一动就呻吟的自行车回来了。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爷爷的白发上,将白发染成亮金色。“爷爷!”“外公!”我和哥哥咯咯笑着向爷爷奔去,爷爷也笑了。他停下车,弯下腰来,用花白的胡茬扎我们的脸。我看到,夕阳下,爷爷脸上纵横的条条坎坎中都漾满了笑纹……
日子如溪水一般,叮咚着一路向前,水声潺潺,鸟鸣啁啾,一转眼也已变更。又是一个夏日的黄昏。红门上的光泽略微褪去了些,那经历了风霜雪雨的铜兽环依旧锃亮地守卫着这两扇大门。蜂鸣蝶舞,各种各样的花依旧是喜人地开着,只是今年多了两盆茉莉,白色的小花毫不张扬地缀在绿叶间,香味格外喜人。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过来,我扔下遥控器,“嗖”的一下冲进厨房:“奶奶,什么时候开饭啊?”奶奶停下手中正在切菜的刀,抬起头来对我说:“乖,等你哥哥和你爷爷回来了就吃饭啊。”我“嗯”了一声,眼睛却盯着旁边已经炒好的几个菜。趁奶奶不注意,我赶紧用脏兮兮的手指夹了一块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喀嗒喀嗒”,爷爷又推着自行车进了家门,手里拎着一个装着大半壶茶叶的茶壶。“爷爷回来啦!”我蹦跳着去帮爷
爷拿茶壶。“诶,诶。”爷爷微笑着,慢慢地点着头。“哥哥呢?”“在上课呢!今天他要补课,您不是知道么?”“好…好…别把门关上,待会哥哥进不来。”“好!”哥哥满身臭汗地回来了。“开饭啦!”奶奶在饭厅喊着。我兴奋地冲过去,哥哥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洗手去!”
终于吃饭了,爷爷夹了一筷子肉到哥哥碗里:“耳朵鼻子眼睛!吃!”(爷爷最爱叫我哥“耳朵鼻子眼睛”)接着夹了一条生煎的鲫鱼给我。我皱着眉头说:“爷爷,我不吃鱼的……”“不吃给我吃吧!”奶奶说着就夹走了,“对了,院子里的桑葚熟了,吃晚饭你们两个去摘吧……”书桌上的书堆得越来越高,鞋柜中的鞋尺码也越来越大,小学时的同学录也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转眼间,我也成为了一名初中生,整日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挣扎在无边无际的题海中。
周六,晚霞微红,我手中的笔依旧在试卷上驰骋,妈妈轻手轻脚地来到我身边,柔声对我说:“我们……去看看奶奶吧。”奶奶?我打了一个激灵——的确,我已经很久都没去看看奶奶了。她一个人,还好么,一件委屈的事?我叹了口气,轻轻放下笔,“走吧。”红门上的漆已经斑驳了,铜兽环中的一个也已经破损了,只剩下一半,不再狰狞。我用手指轻触尖利不平的缺口,一股轻微的刺痛感传遍全身。院子里还是那么地生机勃勃,花儿们大朵大朵地盛开着。“奶奶,我们来了!”我叫了一声。奶奶应声而出。看见我们,她露出惊喜的笑容,风吹得她单薄的睡衣微微地摆动着:“来了?来了好,来了好……”我走到角落,看着那些盛开的绣球花,有一滴水顺着宽大的叶片落到手心,冰凉冰凉的。奶奶一定浇过水了。我微笑。听见客厅里爸妈的声音:“钱钱(哥哥的小名)过两天就要高考了,还有最后几天努力就解放了。”接着是奶奶缓慢而苍老的声音,声音里透着喜悦:“太好了,太好了……。”角落里,绣球花旁边,是奶奶家的杂物间,也充当着车库。
我推门进去,看见爷爷那辆黑色老自行车。我慢慢地走过去,用力握了握车把,突然感觉到一丝温度,似乎是爷爷手上的余温。我抬起手,看了看手心——有一层薄薄的灰尘附在我的手上。抬起头,是奶奶晾衣服的木夹,一阵风吹来,空空的木夹轻轻地在风中摆。
小院人去院空,留给我的只是满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