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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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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是高危工种,没有他们的奉献,社会赖以生存的能源就得不到保障。

小吴工程师原本请了婚嫁,是不用跟我们下矿洞的,但他担心矿道和废弃的军事基地可能相连,如不及时采取措施,很有可能发生危险。

设备很沉,小吴瘦弱了些,所以背着有些踉跄。我不忍地走过去:“给我吧。你这快做新郎官的人,跟我们这些粗汉子下什么矿洞喔。老王不也在?他来不就行了。”老王是他师傅,不过快退休了。

小吴背起我换下的工具袋说:“他都一把年纪了,腿脚也不利落。我们年轻人干干算了。反正,我跟媳妇都等了两年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天。她会懂的。”

“哎,”我羡慕地笑叹:“她一定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小吴知道我的事,便关心地问:“去看过女儿了吗?”

“去了,不让看。抱走的时候,连爸爸都不会叫。”我平静地说出事实。小吴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别急嘛,孩子长大了会懂事的。亲情血浓于水,骨断连胫。”我难过地点点头,但马上岔开话题说:“别尽说我的难过事。快讲讲,你们那儿结婚都有些什么习俗?”

我俩边走边聊,很快抵达调查区。这里未固定好,还有施工的迹象。我们摆好仪器,对洞壁进行测试。小吴对比了数据和图纸后,高兴地说:“没事了,看来是我想多了。洞壁很厚,对面不像是有空间。”

“嗯,那明天喊老乡来开工,”我竖起拇指赞道:“工程师就是牛啊,拿仪器这么扫扫,就看得清清楚楚。”

正当得意之时,我身子一震,头顶传来闷响,还没站稳,矿洞又猛烈地震了一次,滚落了不少土石。小吴大喊不妙,往回就跑。

矿工做久了都会知道,洞里同时有震动和声响,多半是爆破作业。可是,小吴异常的神情告诉我,可能出事了。他边跑边解释:“这么强烈的余震,在爆破作业很少见,上层极有可能塌崩了。”

洞里每层都是通过井道相连,所以要去上层,还是跑了很远的路。果不其然,上面那层一片狼藉,大块碎石掉落在坑道上。

小吴打开井道口的应急箱,拿出了工铲和食物说:“以防万一,你也拿点。”我应允地背上水和药箱,跟在了后头。洞里有人被困,是老张他们。小吴喊道:“别急,马上救你们!”我俩拿起铲子,使劲铲土,亏得堵住的是些碎石,不然凭借我俩之力,未必挖得出一个小洞来。老张慌忙地从洞中爬出,嘴里还吐着泥说:“真妈蛋地晦气。矿工真不是人干的活,呸!”

这时,洞里还传出了哭声。小吴对洞里说:“快出来,这里不结实,必须马上离开!”老李哭着说:“我侄儿不会动了,你们救救他。”老张骂道:“傻子,他都死啦!你再不出来,我也不管你了!”小吴看了眼老张,又对洞里说:“别急,我进来看看。”我拉住小吴:“太危险了,新郎官不值得冒险。我去吧。”

小李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鬼,从村里跟叔叔出来赚钱。可惜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我和老李把尸体推出洞外,看到他伤心的样子,就递了一瓶水。他一口未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小李。

“哼!死都死了,还伤心个屁!”老张一把抢过水瓶,骂道:“你个傻子!”谁知话音刚落,矿洞又震了起来,更多土石掉落下来。我本能地护住脑袋,什么也看不见。

所幸,我只是半埋在土。老张第一个从土里钻出,大口吐着泥。接着是老李,他也没事,只是呆呆地在找尸体。我问:“小吴呢?”老张冷漠地指着一块大石头说:“好像晕了。”

我过去一看,说:“糟糕。小腿被压,必须把石头抬走。”好在石头不大,只有半米来高,三人齐声一喝,抬了起来。小吴痛醒过来,摸了摸腿说:“断了……”

我急中生智,用工铲和绷带固定了他的腿。一旁的老张焦急地嚷嚷起来:“妈蛋啊!又堵上了。真他娘地晦气!”然后,他气愤地踹在小李尸体上,骂道:“你说,你个傻蛋!尸体拖出来干嘛?这不是找晦气!”老李忍无可忍,上去就要干架,结果不是对手,一拳被打翻在地。“再来啊!孬种。”老张嘴不饶人的骂道。

“够了!”我大声呵斥:“有这个力气,还不如挖洞求生。”

老张朝尸体啐了一口,抄起家伙不情愿地挖起来。土很厚,还有大石,几铲下去根本不见什么效果。他泄气将工铲一扔,坐倒在地说:“完了!都准备死在这里吧。”

小吴勉强地挪动身体,撩起一旁的背包说:“这里有些干粮,先吃点东西吧。工区肯定会派人救我们的。”老张抢过包,挑了几个好的,顾自己吃了起来。我从包里又挑了两样,分给小吴和老李。小吴疼得吃不下,老李也是,他心情不好。

也不知过来多久,他们都困得睡着了。我闭上眼睛,恍恍惚惚地回想过去:我抱起哭闹的女儿,在音乐中摇摆,时而滑步向前,时而轻柔旋转。她似乎很享受,不一会就笑了。我慢慢把她放到床上,想哄她睡着。可她不乐意,非要在音乐的哄宠下睡去。看着手中熟睡的女儿,我不忍心地吻了一下,如是珍宝地交到老婆手里。就这样,她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有烟,我真想吸上一口;如果有酒,我真想醉死一回。跟她们的分离,就像天塌了一样,让我透不过气来。不对,是洞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了!不再想办法,谁都撑不过明天。小吴也气闷地醒过来,指了指刚刚救人的洞,示意我挖开。那里被土渣没住了,不过松得很,我几铲下去就鼓捣通了。对面我去过,比这里大两三倍,加上那里的氧气,撑个一天两天不成问题。

小吴身体越来越虚,昨天还直冒冷汗,到现在连汗都冒不出来,脸色苍白,面如死寂。他担忧地对我说:“今天就要婚礼,不想留在这里。”老张听了讥讽道:“小命都快没了,还想着娘们呢!”

我劝老张少说两句,于是拿水给小吴喝。老张不爽地说:“死都快死了,还浪费什么!”小吴摇头说:“不喝了。让我休息会就行。”

救援队迟迟未来。又不知等了多久,水和食物早就吃完了。饥饿、疲劳压迫着我们,从各方面想,都是一个不乐观的结果。老李还是守在小李身边,那尸体已经微微发臭。老张似乎打起了尸体的主意,朝老李问道:“饿不饿?”老李点点头。老张又凑过去说:“这么大块肉,干嘛不吃?”老李一惊,连忙护住尸体:“你想都别想!”

老张恶向胆边生,拿出水果刀说:“让开。想活命就给老子让开!”见老李死活不肯,他拿刀子抵着对方的脖子说:“妈的,老子还不屑吃死的。要不,先捅进个血窟窿解解渴。你到底滚不滚!”老李虽一万个不肯,但在恶鬼面前,也只能退避。他伤心地钻回的另一边,再也不出来了。眼看老张就要灭绝人性,我和小吴也不忍地钻向洞里,身后传来丧心病狂的声音:“老子就是要吃人,咋么了!我还不舍得分你们。滚,滚,滚,都给老子滚!”

小吴爬过洞后,气喘地趴在地上说:“倘若……呼……我真的撑不下去……请不要吃我的眼睛……呼……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想什么呢!”我一把扶起小吴说:“一定要活着去见你媳妇!”小吴绝望地哭了:“呜呜,我也想……”我打算叫老李来扶他,却发现老李不见了。而且,这里好像变了模样,墙上被压裂似地开了一道口子,深不见底。我惊讶地问:“看!这是通向哪里?”

“也许是基地?”小吴慢慢地翻开包,去拿图纸。要真是基地,只要找到出口,就能活下去。我扶着小吴,依着图纸向前摸索。里面的构筑风格完全不是现代所造,道路狭窄,两边用青砖加固,头顶还架了横梁。看起来挺牢固,不过走到大厅,就发现塌了半边。根本无法凭着空间形状来判别所在位置。

小吴勉强地在图上指了几个标识物,抱有希望地看着我。我会意地点点头,然后咬紧牙关,背着他继续向前。这里又潮又湿,空气中还弥漫着霉味,使得饱受折磨的身体更加疲劳,我渐渐支撑不住,一不小心滑倒了。小吴被重重摔落在地,几乎奄奄一息。

我饱含歉意地去扶他,却被那回光返照的微笑拒绝了:“没事,我想休息下。你一个人行走利索,快叫人来救我们。只是好不甘心啊,不能一起看见阳……”还没说完他就死了,就这样面带遗憾地死了。我知道,再过不久我也会是这个样子。一个不该死的人死在了这里,一个心死如灰的人却还活在了世上。自从女儿被抱走,我夜夜难眠,每晚心如刀绞。这个世上,要说最难割舍的,还是亲情。也许,她根本不知道爸爸还活着。要不,我也这样死了算了,反正没人牵挂。我悲伤地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死际的来临。

“哈哈哈,水!哈哈哈!”突然,远处传来了老李的笑声。我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也许是饥渴难耐,本能地摸向那个地方。没走多远,果然发现一个水潭。那水清澈见底,还有芳香般的味道,如果不是老李倒在水边,我早已大口喝去。仔细观看,才发现水中无草无鱼,一片死寂。老李嘴唇泛紫,显然是水中有毒。可怜的老李,刚刚还乐极而笑,现在却命丧毒泉,命运就是爱作弄人。既然毫无希望,何必给人期望,没有老李的笑声,也许我早就死在我的梦里。我绝望地跪倒在地上,眼前变得模糊,仿佛看到女儿在水边玩耍。她微笑地看着我,然后招呼我过去。我慢慢地爬向那边,女儿高兴地喊道:“快点!爸爸。”

天啊,她竟然会喊爸爸了。我兴奋地直起腰来,想要起身过去。女儿又顽皮地笑道:“爸爸,快到这里来。”我大口喘气,高兴地朝女儿走去,眼看就要牵住她的手。她又像小天使般一蹦一跳地转身离去。我不舍地追了上去,可追得越紧,她就走得越快,怎么也追不上。最后,她走到一扇门前,朝我“嘿嘿”一笑,就向门推去。刺眼地阳光无情地吞噬了女儿的身影,让我睁不开眼睛。我伸手去拉她,却捞了个空,踉跄跌倒,晕了过去。

最后,我是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护士高兴地叫来了矿长。原来,我是在一个废弃的屋子门口被村民发现的。救援队从我出来的地方,进洞搜索。很遗憾,只找到了四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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