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乾隆年间,率宾城冒出俩怪物,一个是挺着王八脖颈的鹿长脖,另一个是满脸大麻子的全广林。
没人能叫出全广林的大名,都把麻字拆开称呼他。这家伙是鼓捣古董的行家,心眼比脸上的麻点还多千百倍,收货砍价下手狠,卖货要价破天凶。别人都卖啥吆喝啥,三句话不离本行,他却削尖脑袋想往官场里钻,满世界张扬自己和皇家是没出三代的姑表亲。爷爷是雍正爷的姐夫,爹是当今圣上的大表弟,论辈份,真龙天子还是他二大爷呢。
全广林发了财想当官,鹿长脖却是做了官想发财,他头上这顶乌纱帽是豁出大把银子捐的,想的就是得权后猛敛财大翻本。于是,他放开手脚贪敛官银,像老鼠一样四处掏窟窿挖野食。全广林琢磨透了,鹿长脖脑瓜活路子野,迟早得势攀升,便死死抱住这位县太爷的大腿,尽心疏通官道,妄想借力平步青云。
这天,全广林揣着一只玉鼠到鹿长脖府宅拜访,说衙门没少照应,献滴水之礼报涌泉之恩是理所当然的。
鹿长脖把龟脖子探出一尺多长,瞪起蛤蟆眼观赏了半天:这只玉鼠个头不算小,足有半斤重,可左看右瞧咋也算不得上品。于是阴冷着脸说了凉快话:“麻子,大路货我手头不缺,有这份心意嘛,还不如打壶好酒滋润滋润感情。”
全广林神兮兮地抚摸着玉鼠:“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我的传家活宝,高调尊称国宝都不是吹嘘。你暂且留下,它的玄妙之处做梦都难以想到,慢慢赏玩自然会发现奥妙无穷。”
鹿长脖一头雾水:“照你这么说它还挺值钱,换我这万贯家财都不在话下?”
全广林仰起坑洼不平的长脸哈哈大笑:“别说你这点家当,就是把整个率宾城打包兑成银票,也换不来它老人家呀。”临走,他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走露了风声,弄不好会惹出麻烦,说不准还会招来杀头横祸。
谁也摸不透本地人的底细。全广林先父还真是前朝宠臣,专门管理宫中贡品。当年,有人选用西域精绝国的通灵宝玉,照唐诗意境雕琢了“官仓鼠”进贡,老前辈竟斗胆做下手脚给贪匿了。后来东窗事发,抄了家收了宝,还被发配到长白山荒蛮地界。人们更不知晓的是,全广林一家在率宾城落脚后,那贡鼠竟然逃出紫禁城,万里迢迢追寻上门。全家恐怕再生祸端,只好偷偷把“逃犯”窝藏起来。
全广林果真没满嘴跑马车。自从宝鼠进了宅子,收藏的玉器就左一件右一件频频失踪。鹿长脖把箱子柜子翻了个底朝天,连墙旮旯的老鼠洞都掏了三遍,死活破不了案。冷不丁想起全广林撂下的话,捧起玉鼠看了看掂了掂,发现它长了个头胖了许多,足足有一斤多重了。原来,这玉耗子竟是个活物,暗地里敞开胃口吃同类,可真是千古不遇的奇宝啊。
夜里,鹿长脖把最后一对镯子放在玉鼠身边,熄了灯仰脸躺下。睡到三更时分,被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惊醒,他迷迷瞪瞪估摸着那馋嘴家伙又趁着清静吃夜宵了。
第二天早晨一睁眼,玉镯果然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得无影无踪,盗食者也四脚抹油溜之大吉。他猜准了,野蛮食客料定耗尽了存货灾荒临头,所以一溜烟蹿回了老窝。
又肥又胖的玉鼠返回了家门,全广林抱起来亲了亲。不能吊人家胃口,无论如何得把它送回去,还指望那四只小蹄子挠门路办大事呢。
他从内室搬出一只硕大的玉囤,大小两个物件装进一只皮口袋,用自家的马驮着,趁着街面冷清无人,披着星光进了鹿府。
一见全广林送回玉鼠,慌得鹿长脖直摆手:“算了算了,庙穷养不起阔神仙,那活祖宗肥吃肥喝不眨眼睛,到头来还昧着良心离家出走。”
全广林一脸坏笑连连拱手:“实在对不住,让大人破费了,这回晓得啥叫活宝贝了吧?你先缓缓劲养养财,我再陪送个大囤子支应一阵。咱俩养不活一只耗子,说出去岂不叫人笑飞了门牙?”
虽然破了财憋了一肚子气,可鹿长脖打心眼里稀罕美玉老鼠,那家伙相貌憨厚呲牙歪嘴,颇逗人开心。再看和它相依相伴的食囤,刻工精巧色彩柔润,黄橙橙的米粒好像散发着香气,一打眼就叫人顿生食欲。上面还刻着那首有名的唐诗:“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知朝朝入君口。”
鹿长脖盯着“粮仓”恍然大悟,原来囤和鼠是一对套件,鼠是囤的灵性,囤是鼠的命根子,一鼠一囤结成搭档才是举世无双的宝贝王中王。
这回大老爷放心了,有丰裕的米仓守着,小东西不乖乖落脚扎根才怪呢。他满脸春风收下大礼,拍着胸脯放了话,说一定向上进献美言竭力举荐,有朝一日必让全大财东穿上锦绣官袍。
鹿长脖心中有数,死守粮囤坐吃山空不行,得放眼光从长打算,万万不可积存短缺,再闹饥荒。他让师爷传下话散出风,乡绅富豪办事上礼,一律孝敬玉石摆件,其他金银财宝恕不待见。
贪吃的耗子一看又有了充饥佳肴,甩开嘴巴放松肚皮狼吞虎咽,没多久,就把老主人囤里的存粮消受大半。为了保住原仓,套牢小畜牲,鹿长脖将谷囤深埋三尺,把网罗的新货都当了开胃点心。没过多久,鹿大官人脸上又浮起愁云:它肥吃肥喝已养得滚瓜溜圆三斤有余了,可上哪里去弄那么多糊口添肠的俏货呀?
无奈之下,鹿长脖耍起了小心眼,决定伙食抽条限量供给,只要饿不死有口气,节省一点是一点。眼看新主人动不动就翻脸耍脾气,一日三餐也撑不饱肚皮了,败家小祖宗就又撒野闹哄起来,一到夜里就四处疯蹿,胡乱折腾,还吱哇号叫,挠家具扯被褥。有一次上火急眼了,竟把官老爷的胡须啃下一大撮,害得主子半个月没脸升堂审案。最后,它终于忍不住薄情慢待,打洞出墙溜之大吉。
可恶的玉鼠把县太爷祸害一番后又逃了回来,全广林这回可麻了爪傻了眼,前思后想不知如何摆平。夫妻原配的好,东西原装的妙,当年,就是因为家里有骨肉相连的玉囤,时时揪着心勾着魂,它才从京城一路艰辛寻根到遥远边关。这个鬼灵精看着慈眉善目憨乎乎的,可实际心机莫测,还真不好糊弄。
玉鼠再次叛逃,鹿长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关起门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宿,总觉得麻子窝里有戏,仍有耗子精割舍不下的牵挂,八成是件更贴心眷恋的密伴。于是,把全广林传进府中,许了一堆天大的愿,挑明了厉害关系,软硬兼施双拳出手,不但收回了小妖精,还逼着他让出了宅院。
全氏老宅到手后,鹿长脖大动干戈拼力探宝。白天进衙门点卯敷衍公事,夜里操起铁铲满屋开凿,挖了地皮掀了炕面,扒了灶台抠了地窖,到头来还是费心劳神白忙活。看样子,压根不存在更悬的念想,而是那神耗子重情重义,离开老主子便失去了乐趣,对自己的老窝也有深情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