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时间停止。
此刻我正懒洋洋地陷在阳台的沙发里,漫不经心地倾听着英语磁带喋喋不休的重复。阳光透过薄窗和轻纱,均匀地散射在我的身上。一股暖流流经四肢,涌向大脑,感觉美妙得就像要融化了!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迷人的星期四下午。我请了假躺在家里,独自一人,无所事事,按照惯例跟读着听不懂的英文磁带。而当我觉察到它——可爱的阳光时,就把那些无意义的呓语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留下一些飘渺不定、宛如泡沫般的心绪弥漫在放松到极致的大脑里。至于桌子上的开水和几片药丸,房间里的英语书和词典,身边的《百年孤独》。似乎都通通被不动声色地卷入了时光的漩涡之中。
无电话,无病痛,无饥饿感,万事休矣。
万事休矣。多年以前的我也曾想表达这种感受,却无法将其诉诸言语。而多年以后当我再次重温那时刻,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这神奇的阳光,尝试着用人类的手去临摹它崇高的荣光。
以往我不喜欢晒太阳,他们的光芒总是不和我意,太烈或是太柔,太明或是太暗。如今触感正好,视感完美,嗅感上带点岁月的陈旧气息,带来的感受是理性与感性兼备。这样的阳光应当存在于老时光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流过旧书,划过钟表,拂过花草,不着痕迹地垂落在时光的斜坡上,轻柔地落下,抚在尚无杂念的心里。它就像一封来自过去的朴素书信,沾上几缕纤尘,包含真挚感情。署名印在我的心上——毫无痛楚,却是深刻的。
那是我自己的名字。
多年以前,第一次面对这阳光时,是春日的下午亦或夏天的傍晚,我正在洗硬币。那时我并非没有感受到吻到耳边的温暖触感,只是专注于手中看似无意义的工作。硬币的数量和父母的玩笑早已忘却,能想起的只有硬币的光彩夺目,那流光胜却我此后见到的一切黄金和诗篇的灿烂。当时世界与我同龄。如今它却疏离了我,曾经给我的那份礼物,来不及拆开就被带走了。
多年以后,我又遇见了当年的阳光,可是尘封的礼盒怎么没有被打开呢?
太多细碎的言语沉淀在心中,呼之欲出,却猛然转了个弯涌进另一个时空。一阵惶恐不安的感觉如影随形的笼罩在心头,恍惚中的我渐渐意识到,时间仍在流逝。
药还没有吃,英语尚未复习,书评未曾下笔;再往远处说,作业还未询问,课程还未补全,考试还未复习;更远更模糊的,是由两位数降到三位数的名次……我试图抛开来自未来的杂乱心绪,努力回想过去。可是,怎么会是空白呢?一片空白,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空,一如那来自过去的阳光。看起来什么都有,实际上一切皆无,宛如海市蜃楼般。噢,空虚茫然,空虚茫然,空虚,茫然,不是经历是记忆。
难道我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失去了回忆的能力了吗?为何我再也无法找回当年那纯粹的安宁了?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抛弃它的吗?是我......我不敢再想下去了,然而结论已现:是我自己抛弃了我此刻最渴求的东西,我自己,我,自己。
或许,我在过去也曾下过这结论,只是我自己以为我遗忘了。其实它一直隐忍地存在于此。我一遍又一遍地犯错,一次又一次地寻找,而它——在我心中。
我明白,我永远也得不到那礼物了。过去的我抛弃它时,会想到我的今日之所需吗?
我明白这已无关紧要。
因为时间仍在奔走,故人不再回首,回忆也不再停留。
上一刻的我还在憎恨自己,但年少时的单纯是永远无法找回了。那阳光已随我安宁的年华而逝。下一刻,我终于无可奈何地叹出了这份掺杂着怅然的怒气。
多年以前的我啊,你知道你抛弃的是如此重要,并为多年后的你如此需要的吗?
你抛弃的正是我需要的。
阳光逝去,星月即将升起。
我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