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银杏,是最美的。刚一走进荣军院,我就独独被这老银杏吸引住了。这是一棵很老很老的树了。你可以看到它清晰的皱纹,从树干中心一圈圈往边上漾去。
风过,叶落,“沙沙”声。看着片片落叶跳着死亡舞曲,我就这样驻足、凝望。
“吱嘎、吱嘎。”一手摇着三轮车把,一手夹着香烟,陈爷爷缓缓“走来”。初见我,他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便生动起来,好似银杏树的干,细细密密的纹路爬满每一寸肌肤。
他应该很老了吧,跟银杏树一样,在风中诉说着好些往事?这样的一个老头儿脾气会很古怪吧?采访任务能完成吗?
随行的医生将我介绍给爷爷后,便走了。银杏树下,只剩下我和爷爷两人。怎么开口呢?爷爷的烟圈儿一点一点地向空中飘去。
“我是老兵了。”望着高高的银杏树,爷爷似乎回忆着什么,“1979年久在这儿了。那时荣军院才建完。我是1966年在汶川修电站时瘫痪的,从石头上摔下来,脊椎断了,再也站不起来了。”顿时,我觉得凝重起来。“呵呵!”爷爷笑了,“你看银杏树多漂亮啊!刚建院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山上很多古树,但它最漂亮。它跟我一样,是老头子啦!”一阵哈哈后,爷爷满脸的纹路漾开,像绽开的花儿。
随着爷爷爽朗的笑声,我的心情变得很轻松。“爷爷好开朗,气色很好嘛!“不,你看我脸红彤彤的,其实是因为我有心脏病。”爷爷又笑了,“这人嘛,开朗点好。毕竟几十岁了,该想通想不通的,都想通了。人各有命。”
看着爷爷风烛残年的笑,是丝丝的无奈?是点点的凄凉?我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悲凉,最青春的年华,你就在轮椅上度过。45年,你是怎样过来的呢?春暖花开,莺歌燕舞,伴你的除了床就是轮椅。因为心脏病不能开空调,你是怎样熬过酷暑的?深夜辗转难眠间,你后悔过当初参加汶川建设吗?我的眼圈湿润了。
“姑娘,怎么了?同情老头子了,是不?”爷爷有些愕然,继而
又哈哈几声,“我有个孙子,比你小一点。今年上初一,成绩不大好,可有孝得很哩!每个假期都来这里住上半个月,每天推着我出来散心,给我讲好玩的。可会吃了,15天吃了好几只大肥鸭……”“你儿子常来看你吗?”“我不要,他们忙,跑来跑去的,耽误事情。拦不住啊,他们常常来。”爷爷掩饰不住的幸福从树皮般的皱纹间漏出来。“唉,不白养一场啊,虽不是亲生的。”“爷爷没有亲生孩子?”“爷爷没结过婚,都瘫痪了。爷爷不能去害人家姑娘跟着受罪吧?抱养了我哥哥的孩子,那时才两岁,奶娃儿呢!”透过银杏树,爷爷的目光望得老远,是在回忆那段往事么?
“爷爷有福气呢!”“是啊,爷爷是个有福之人啊!虽然受伤了,但是国家对我们这些没用的人好哇,没忘记我们啊。每个月,我们拿着三千多元,还住在这里。有得吃有得喝,还有得乐。这不,常常有你们这些娃娃来陪陪我们。社会没忘记我们啊,你们这些娃娃也没忘记我们啊!”不知是有些激动,还是心脏的问题,爷爷的脸更红了,泛着油亮的光。
“嗨!”爷爷突然丢掉烟蒂,身子往前一倾,似乎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忽而又坐了回去。也许是他自己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次一激动,我就有站起来的冲动。几十年了,总有时候忘记自己都瘫了。”说这话,爷爷没有半点儿的哀怨,自嘲的语气感染着我,我先前的悲凉此时烟消云散。
“姑娘啊,别看爷爷是个技术兵,可只读了4年书。小时候家里穷啊,六兄弟,哪供得起呢?后来的那点儿技术全靠自己学的。”谈到爷爷最风光的事儿了,脸又开始泛起了红光。“爷爷可是村里最聪明的孩子,学什么会什么。爷爷能吃苦啊!寒冬酷暑,爷爷就钻技术里了……”随即,还从轮椅旁拿出一本《电工知识大全》,孩子似的笑了,“你看,爷爷现在还钻研呢!我们院里小电器有点小毛小病的,都爷爷给解决的。当兵的,谁不想做英雄?爷爷腿瘫了,人老了,脑子活络着呢!修个刮胡刀、电吹风啥的,爷爷是能手!”他指着自己满是银发的头,哈哈大笑起来,几片银杏叶应声而落,在爷爷身边翩翩。“你看这银杏树,叶落了,看起来枯了,可它没死,明年春天又发芽。年年落叶年年发,每年结了好多果。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姑娘,你说它有多少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