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韩昌黎如是说。其意或谓:天者,浩荡无垠,渺小的是你自己---坐在井底的人。坐井观天的主语是井底之蛙,语出《庄子。秋水》中坎井之蛙与东海之鳖的对话,所别的是两位老先生讨论的是海不是天。
推原作者的本意,不在于一种小大之辨,倒是说有闻道与否之别。但最后,蛙先生还是自己找不自在,文如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也就是说,蛙先生开始对自己知足保和的人生观产生怀疑,以后它老人家就不能心安理得的与小蝌蚪、小螃蟹比阔。就像公务员看到大老板的收入后,就不能安心的与农民工比阔。同样的故事《秋水》在开头就讲了一遍,东海的鳖变身海神若,坎井里的青蛙先生由河伯来客串。这两位好歹也是神灵,出场的派头是少不了,说河伯则“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话海若则“不见水端”,总之很厉害就是了。两人的七问七答更是机锋藏暗,章庄学之旨归。但我关心的是齐物如庄子,尚生出区别之心。坐井观天真不值得提倡吗?但如生于是井,长于是井,也没有能力跳出去的人应该怎么看天?坐井观天,天自然是小的,是否为了迎合那些大观达人就说天是大的呢?
我有如是两问。读后感人无从选择自己出生,生于斯,行于斯,丝丝羁绊,转成相熟。高明也好,卑下也罢,也就是这样了。河伯能见到海若是因为黄河有入海口,如果他是塔里木河的神,他只能看到平沙漫漫黄入天,或者还有一川碎石之类的。没奈何的干涸于戈壁之中,有夸父逐日而身死仗遗的悲哀。
对于多数人,一生困于八苦,没有窥见高天的机会。也不知四时更替,朱明承夜,天还有不同的面貌,更枉论借着星空去浮现什么道德律。高天之下,万物并作,但月儿弯弯照九州,还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对于井中人,天诚然是小的。有个人很穷,他搬家“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于是他眼中的天就是“出门即有碍,谁言天地宽”。自然而然,毫无矫饰。矮人看戏,人云亦云,也是一种慵懒。独坐井中,仰视青天,本来只有尺寸之地,却硬要去想象一种无边无际。见识分明未到那个层次,却要装作什么都懂。就和《浮士德。夜》中同一种苦恼,只是浮士德毕竟是位智者,知己无知,所以也就能从无知中解脱。以前,见到几位喜欢玩弄新名词的主。在使用那些生僻的东西的时候只是一种误用。每个词都有其所指与能指,但不代表乱指一气也行。词背后有其谱系,沿着河道可以寻得它源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一种求学态度,也是一种心性纯明。井中之天,很小,那就直说吧。读书笔记造化如果遗我于一隅,我就享受这一缕春光;如果置我于通衢,那就振翼翱翔。
外物不可必,人事当尽,天命是听。但是,人是要有一种写心照神的勇气。坐井观天也没什么可耻的,不必整天编织那些自己都骗不了的神话来骗自己。明镜止水,行于其所当行,止于其所不可不止。不是一谭死水,只是一种卷舒自若。坐井观天,言天小者,本自肺腑,无可厚非。独坐井中者,当有此种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