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旁边的孤山上,有一座鹤冢。鹤的名字叫“鹤皋”,生前与主人相伴,死后又依偎在主人墓旁。梅妻鹤子,是多少文人的精神归宿。而当年与人垂钓的湖水,荡漾的依旧是清碧绿涟漪,仿若鹤唳的回声,在千百年后仍能激起波纹。
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有世间最高贵的梅树与最吉祥的鸟相伴,林逋实在是极尽了文人品性。林逋,他留下的不仅是一个名字代表的符号,更是一个浪漫千古的传奇。
他归隐的孤山,就在西湖边上,山上孤独清寂,山下笙歌缭绕,对掬手可得的繁华不屑一顾,这本身已相当难得,更难得的是,林逋虽已超凡脱俗,却对俗世有着无比的理解与宽容。他自己不做官,却从不反对别人做官,侄子及第,还很高兴地作诗祝贺,这样做似乎与大众眼中的隐士风格不符,但这却是何等的包容与大度,比起那些往往容易以己度人的清高文人,林逋显然已经达到了更高的境界。
隐居而不避世,这又是林逋的另一特别之处。由于诗书双绝,情操高贵,慕名而来的人很多。这位高雅的隐士怕客人来了自己不在,就特地养了一只白鹤,每每在山中听到鹤唳,便知是童子放鹤,有客来访,急忙赶回家,对客人十分礼遇。相对于隐士往往的行踪不定,难见首尾,林逋自有一种大气,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隐者,不是身隐,而是心隐,既已心里云淡风清,便没有必要以极端的方式回避一切,这才是真正的淡泊。
有个故事讲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在小河边遇到一个无法过河的女子向他们请求帮助,老和尚二话没说就把女子背过去了,小和尚心里惊讶得不行,过了好久,实在按捺不住,就问师傅道:“我们出家人讲的是四大皆空,您怎么能背那个女人呢?”老和尚听了,闭目答道:“我早在过河后就她放下了,你怎么还背着她呢?”林逋就是这种智慧与境界,大隐不隐,大隐隐于市,太回避,反倒显得太在意。
林逋的好友梅尧臣曾评价他说:“其谈道,孔孟也;其语近世之文,韩李也。”孔孟是入市,韩李是实用,而林逋的的确确就是与陶渊明齐名的隐士。他终生不仕,孤山是他隐居后唯一的居所,此后不曾踏入繁华半步。是这个人让我感到,精神的归宿可以与世俗结合得如此美好。多少人在入世与出世间摇摆挣扎,不甘又不舍,用世之心不可谓不大,而林逋,却从容地找到了它们之间的平衡点。也许,他从来都没有可以地去寻找什么,他只是做了他自己。
中国从来不乏隐士,隐士中也不乏名人。他们自有一种常人难及的内心境界,不留影,不留名,太上隐者一句“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便道尽心性所在。隐士,是特殊社会下的特殊产物。如果说融入社会是让人圆润的过程,隐士们则为了追求自我,脱离了浮世,率性,无畏,比之在宗教里接受一个信仰,隐士们信奉的是自己。
又是一年寒冬。
众芳摇落,梅便占尽风情,清香阵阵,凌寒自开,实在是冬之尤物,冬之精魂。古人一曲《梅花三弄》便诠释尽了梅花的至高品性,贫穷不能让它枯萎,富贵也改不了它的纯洁坚定,所以万紫千红终让梅花为魁——千百年,千百年了,阅尽人间千万色,还是梅花颜色好。想到这里,林逋蓦与神会,自己,也成了冰雪中傲然独放的一枝梅,随即吟出那千古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