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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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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可以预料这座镜子之城将在他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从世人的记忆力根除,羊皮卷上所记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

——《百年孤独》

也许明天我就会死去。

我坐在椅子上,四肢无力地瘫软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只有指腹在拼尽力气摩挲那陪伴了我一生的口弦琴。尽管夜已深入河神的空腹,我还是能描绘出这鱼形乐器的样子。我已经多老了?九十七?还是一百?连我自己都已不知晓了。也许是天神最后的慷慨,黑暗中,那些被岁月抹去的记忆接踵而来,淹没了我最后的直觉。

十八岁的成人礼,我与兄弟姐妹们围绕在篝火旁随着族中轻快的小调迈起舞步。人们说着祈祷祝福的话,长老为我扎上象征青春的彩色缎布,我骄傲地甩着头,好让那缎布如蝴蝶般飞舞在大家的眼前。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熠熠生辉。尽管我们的语言无从记载于纸草上,但那时的我们坚信,这种快乐将永久地流传下去,如同四季之神般海枯石烂。

新文化是在不知不觉间化作瘟疫侵袭了我们的村庄的,等我们意识到时,一切已无法挽回。

族中渐渐有人使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他们将那些方方正正的字符书写在石板上。彼时我已结婚生子,贪图新鲜便携子女去看热闹,当时人们都只将那看作奇事,笑过便各自回家,我在江边拉着孩子行走,我们不禁随着水声哼起调子。我用口含着那鱼形乐器弹拨,孩子们围绕我舞动,吟出悦耳的古调,像可爱的鱼儿在水里跃动。我们的语言多么美丽,它是最美丽的。那时大家都这么想。

但当人们意识到书写与沟通的必要性时,一切都变了。

越来越多的人说着我不懂的生硬的词,握着我不懂的干燥的纸,那些符号的棱角化为箭矢从天空射到人们眼前,轻易戳穿我们语言那柔软的皮,让其中的某种液体汩汩流下。我能闻到那股苦涩的味道。

族中的老一辈都在反对,我带着孩子随他们逃到深林中,发誓不背叛举头三尺的神明。但十年后,当我的孩子们站在我的面前用生涩的族语告诉我们他们要出去闯时,我便已知晓自己的可笑。

本身就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我们企图护住自己毫无防护的灵魂,却如此轻易地溃不成军。

过了几十年,我的孙女握着我布满褶皱的双手唤着奶奶时,我茫然地望着她,听不懂她的故事。

那些当年与我一起坚守信仰的族人已相继死去,我成了最后的人。最后的,背朝那新文化的人。

不时有记者来采访我,但当我意识到自己只是被当做古董般观赏时,便谢绝了一切来访。

我把自己关在屋内,坐在窗前,低声祈祷了三天,没有人能听懂我的语言,但我依旧在祈祷。

东山的曙光在我意识消弭之际最后一次绽放在我混沌的眼睛里。

神问我在祈祷什么。

我在祈祷我们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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