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夜行之光,如神来之笔,矫若惊龙,美若游凤,浓醇的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璀璨,如银装素裹中苍劲的梅的虬枝,枝巅的小花是如此的精致,通体上下都泛着灵性的光――这便是狂草,便是狂素。
一袭袈裟,几棵青松,半边破庙。他蘸着井水写字。字如井水,井水如字。啜一口,水冰词寒,令多少文人销魂失魄。“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远远传来的《诗经》似乎从亘古的年代飘来,循声往去,飘飘衣袂正踏着歌声而近,近了,更近。
戴花和尚?来者真是怀?那个在当时极为人贬极为人弃极尽才华开一派新风的书法家?
世事漫随流水,都是梦时浮生。苍烟落照间,有小桥流水,但此刻正是暮霭沉沉楚天阔,那逍遥吟唱的和尚头上,若隐若现埋砌着什么,湮没了他本来青光的头顶,近了,歌声更加清晰,节奏更加有韵律:“坎坎伐檀兮……”声音有些凄苦,苦酒苦词苦苍生。
怀素,难矣。天下之大,竟无一席之地,因其怪涎?因其不羁?也许在天下一统,科举新出的封建中央集权时代,这便是罪过,是大不赦。自古以来,只有王者能领受到权倾天下,呼风唤雨的滋味,变相的满朝文武,后宫三千,谁管谁的理想如何遭遇如何?只知道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占有便是目的,占有便是王者风范,但唯有他,一介草民,何以领受后来者无尽的崇尚与敬仰?
我不在乎是美德的集大成,但美德是孤独的,无助的,他也是。我不在乎是否能够读懂他,但我宁可读他,为他拍手叫好。看惯了村夫野老的辛苦,看清了王族权贵的虚张声势,看惯了悲观文人的落魄失意,剪不断的是恨,理还乱的是愁,你苏醒何处酒醒何处梦醒何处?
枯藤,老树,昏鸦,一瞬间的幻影,便完成了一生的梦幻与想象。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孕育其中。我不在乎是否经典,是否浪漫――他闲步于山野,穿梭于市曹,俯仰于朝府,随之而来的是各种非议漫天飞舞,或谓之旁门左道,或谓之不伦不类,或谓之“群小从之如市”,更因其“嚣张放肆”被县令勒令还俗。然而,他没有放弃,即便是那只属于他的船永远飘飘荡荡靠不了岸。然而,他没有放弃,即便是无法搁舍人生的魂前世的梦来世的缘。个性极强的他索性蓄起头发,做了个非僧非道的“落拓野人”。
“赏识孔子,汉高祖”的怀素果然不同凡响,生存的方式如简单而随意,他的信念却如此强烈而持久。佛门无路,尘世多道。归为“邪说”范畴。不可理喻!
怀素既为文人,亦有文趣,心绪平和,不愁善感,自是难以吟诗作对,他不反对“摧眉折腰事权贵”,也不反对“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逸豫。他亦朝亦野,不愿跻身上层,也不甘落魄底层。他按照自己的方式在生活中行走。
一个旷世奇才,一身独为己傲的傲骨,一个亦正亦邪的佛中异类,融身于世俗却不屈从于世俗,超出世俗,他以从未有过的非常手段,保全了自己的性格。
观字、观天、观世、观心,如诗、如梦、如幻、如影。自由于风,人生至此,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