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这独木桥,他便明白自己过不去。桥有七、八米长,由一根直径不足二尺的松木连接河的两岸。桥离水面很高,像空中索道。小河里激流飞溅,怪石嶙峋,他往下望望便头晕目眩。明知道自已过不去,他还是试着往前走出四、五步,结果小腿马上就打颤。他不得不沮丧且难堪地退回来。
昨晚刚认识的伙伴们就用内容很丰富的目光看他。他顿时觉得自已矮了半截。他是来岵山画风景油画的。岵山吸引了他好几年,昨天终于成行,业余创作的不容易他已领略得十分彻底。昨天傍晚投宿在小镇的国营旅店,他便认识了这二男一女来自北京的青年绘画作者。言谈中,得知他们全是科班出身。隐约中他觉得北京的人们有点儿居高临下,小觑了他这个来自赣中小城的长了一些不够漂亮的胡子的男人。今天一早,一行四人便背着画板沿着当地人画出的最佳路线朝岵山挺进。想不到,一座独木桥败坏了他的兴致。他觉得背上的画板有些沉重,便取下来换了一个肩。这时河对岸的石阶上走下来一位挑柴的年轻汉子,扁担在汉子肩上悠扬地吟唱;上了桥,便是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急忙问这汉子:“请问,上岵山……
还有别的桥可过去么?”汉子指指下游说:”往下游走个把时辰,有座石桥。”“多谢了。”他说。汉子送给他一脸疑惑。他回头对同行的伙伴说:“你们先过去吧,我往下游走……岵山上见!”伙伴们迟疑了一下,便一一点头,都上了桥。那女的走在中间,两条长腿迈得均匀,很有点节奏和弹性,仿佛走出的是舞步。从容和潇洒全在北京的人们那儿了。背着画板往下游走。
他的男人的尊严又受了一次讽刺,一次打击。可他无奈,他无法使自己成为一个高岸而气派的国人。他从小就恐高,不敢爬树,不敢跳水,甚至不敢从四层楼上往下看。迈着凌乱而沉重的步子往下游走的时候,他又恹恹地想起了儿子的学习成绩。儿子的成绩始终没有突破,老这个样了,将来考大学一定无望。儿子的聪明是无疑的,但成绩就是上不去。这个问题一直使自已和儿了不得解脱。
刚才自己经受了独木桥的羞辱,他已是狠狠理解了儿子在学校的处境。前面果然有一座古老而结实的石桥。他稳稳当当走过桥的时候,却悲哀地想到:这并不是到达岵山的最佳路线。岵山的风景果然名不虚传。极目见群峰竞秀,处处有飞瀑迭出;树木苍劲翠绿,百鸟齐舞争鸣。当他赶到岵山的过雨亭时,先行的伙伴们早已在画布上抹下了许多绚丽的色彩。他的伤感在岵山的风景里一点点忘却。他在忘却中感受着大自然的雄浑博大,感受着生命和宇宙的永恒。很快,他又在艺术的感受里激动起来,他蘸着重重的油彩走进了他多年来孜孜以求的艺术境地。不知什么时候,北京的人们站到了他的身后。人们惊讶他把岵山的山水赋予了这样强烈而恣意夸张的艺术牛命力。是他的画笔给了北京的人们一人璀璨夺目的艺术视角……
人们在他身后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叹。他缓缓回过头来。他读到了一片源于生命深处对艺术的真诚崇拜。他们兴高采烈邀请他共进野餐。他们说,认识他是他们这次出来的最大收获。他完全被人们对艺术的真诚感动了。独木桥前的窘迫已成了他温馨而甜蜜的记忆。当他坐到新的画布面前时,出现在眼前的是刚才那座古老而笨拙的石桥。他走过石桥的时候没有从容和潇洒,然而,正是有了石桥,他才得以到达岵山领略这里迷人的风景,领略人生的辉煌。他忽然想,如果儿子同自己一样在独木桥前缺乏男人的风采,那就让儿子往下游走一个时辰,绕道这石桥再走进这片风景胜地……在前所未有的解脱中,他的满是生命涨力的画笔频频挥动。
一会儿,一座古老、笨拙、坚韧而神奇的石桥出现在他的画布上。石桥上的长青树迎风招展。石桥上的太阳十分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