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冬天,刚下过一场雪,胶东山区云顶禅院的主持慧远正在打扫院子里的积雪。突然,门外传来了呜哩哇啦的叫喊声,紧接着十几个日本兵从外面冲了进来。鬼子小队长野岛司掏出手枪,顶在了慧远的脑门上,其他鬼子开始搜查,不一会儿,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老百姓被押到慧远的跟前。野岛司号叫着:“和尚,你好大的胆子,你难道不怕死吗?”慧远看了野岛司一眼:“佛门本来就是救苦救难的地方,出家人慈悲为怀,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何况是十几条活生生的性命?如果您肯放过他们,我愿意代替他们下地狱!”
看到慧远正义凛然的样子,野岛司一时说不上话来。在中国战斗这些年,他深深知道:摧毁这个民族的精神远比消灭他们的肉体困难。杀掉这个和尚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但如果能让从来不杀生的和尚给自己当刽子手,这个消息一传出去,无异于在老百姓的头上浇了一盆冰水。中国人杀中国人,连和尚都亲自给皇军效力了,老百姓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想到这里,他眼珠转了几转,大笑起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和尚!既然你有好生之德,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接到的命令是实行三光政策,不能放掉一个逃跑的中国人!今天看在你这佛门圣地的面子上,我就给你个面子,放掉一大部分人。但咱们来做个游戏,怎么样?”慧远迷惑了:“游戏?什么游戏?”
野岛司说:“很简单,我每次挑出三个人,让他们站在你面前,我给你一支手枪,你可以任意顶住一个人的头,把他打得脑浆迸裂,剩下的两个人就可以活着走出这座禅院了!”慧远听了,摇了摇头。
野岛司眼睛一瞪:“憨和尚!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救人吗?现在我给了你救人的机会,你竟要放弃。来人,拉过三个人!”几个鬼子兵应了一声,从人群里拉出来三个汉子,一字排开站在慧远眼前。野岛司拔出手枪,递给慧远:“游戏就这样简单,只要你把枪口对准其中的一个人扣动扳机,其他两个人就得救了。如果你不肯开枪,这三个人,都得死!”说完,他把手枪硬塞到了慧远的手里,一挥手,鬼子兵们架起了机关枪,瞄准了慧远和三个老百姓。慧远拿着手枪,手一直在发抖。正在这时,三个老百姓中长得最结实的一个汉子站了出来,把头伸到了慧远的枪口下,他朝慧远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大师,开枪吧,我是国军,部队被打散了,我当了逃兵,想不到还是没逃出鬼子的手掌心。本来我该死在战场上的,现在就用我这条命换这两位乡亲的命吧!开枪吧!”
慧远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看了看野岛司,问:“这次,必须要有一个人血染禅院?”
野岛司点了点头:“如果你不开枪,倒下的将会是他们三个。”慧远点了点头,他慢慢举起了手枪,枪口在三个汉子的面前摇晃着。突然,他把枪举到了自己的太阳穴边,大家都惊呼起来,慧远面不改色,轻轻闭上了眼睛,扣动了扳机。
但是,枪没有响。野岛司大声笑了起来:“和尚,我早就猜到你不会老老实实开枪的,所以我没在枪里装子弹。果然不出我的预料,你那点儿小伎俩还是不要用了。刚才如果你朝他们三个中的一个开一枪,他们三个都能被释放,可惜,你的慈悲心肠反倒害了他们。”说完,野岛司一挥手,几个鬼子抬枪就射,三个汉子随着枪声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院子里的石板路。
野岛司又让人把三个老百姓拉了过来,这次拉过来的是一个老汉和两个年轻人。野岛司拿过手枪,当着慧远的面,把几粒黄澄澄的子弹压进了弹夹,然后把手枪交给了慧远:“这次,我希望你能好好完成这个游戏!”
慧远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枪。突然,那个老汉“扑通”一声跪在了慧远的面前。野岛司轻蔑地一笑,说:“中国人都是胆小鬼!一看见枪口,膝盖就软成了一团泥。不过这个老家伙倒可以做我们的顺民,我建议你放过他,把子弹留给那两个站着不动的年轻人!”
那个老汉没搭理野岛司,他朝慧远磕了个头,说:“大师父,你开枪打我吧!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他们两个还年轻,只有活下去,才能给乡亲们报仇,他们是咱中国人的根啊!”
慧远点了点头,举起手枪,瞄准了老汉的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扣在了扳机上。老汉挺直上半身,主动把头顶在了枪口上,说:“师父,开枪吧!”慧远的手哆嗦了一下,猛然,他转过身去,枪口对准了野岛司。就在这时,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一柱鲜血喷了出来。老百姓们都惊呆了,原来,一直站在慧远身后的一个鬼子兵猛地拔出军刀,一刀砍在了慧远拿枪的右臂上,随着一声惨叫,慧远的那条胳膊掉在了地上,慧远“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野岛司眼皮都没眨一下,一挥手,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鬼子冲上来,三个人顿时倒在了血泊里。
野岛司让卫生兵立即给慧远包扎,慧远的血止住了,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野岛司从那条断臂上捡起手枪,硬生生地塞到了慧远的左手里:“和尚,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事不过三,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我就喜欢看中国人打中国人。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就只好终止这次游戏,让我的部下把这些中国人统统枪毙,包括你在内!大和尚,你要想明白,现在让你杀人,其实是在救人,你不杀人,你就是害人,就是害你这些同胞!来人,再拉过三个人来!”又有三个老百姓被赶到了慧远的跟前,慧远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三个百姓,轻轻叹了口气:“老乡,对不起了,为了多留几条根,我只好……”
三个老百姓一点儿也不害怕,纷纷往前挤:“师父,打我吧,这颗子弹留给我!”慧远的牙根咬得咯咯直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身上的僧衣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浸透了。野岛司恶狠狠地盯着慧远,大声吼道:“开枪!马上开枪!”周围的日本兵跟着起哄:“开枪,打!打死这些中国人!”慧远再也挺不住了,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野岛司皱了皱眉,刚要下令大开杀戒,突然,禅院外面传来一阵爆豆般的枪声,随即,三四个鬼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队长,游击队,游击队围上来了!”
野岛司吃了一惊,立即命令组织抵抗。游击队的攻势很猛,不一会儿,前门就支撑不住了。野岛司命令手下把剩下的老百姓捆绑起来,堵在大门口,正面的枪声果然弱下来。可消停没多久,枪声又从禅院后面响了起来,不断有鬼子兵倒在地上。野岛司一边指挥着手下抵抗,一边向大殿里撤。撤进大殿,他让人关紧门窗,固守待援。野岛司喘着粗气坐在地上,他突然觉得脑袋被什么顶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慧远,左手握着的,正是野岛司给他的那把手枪!野岛司呆住了——刚才光顾抵挡游击队了,居然忘了这个老和尚!
慧远死死盯着野岛司,说:“刚才,在你杀人游戏里,第一个站出来求死的,是个军人,第二个站出来求死的,是个老人,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选择!而你呢,打仗的时候,推在最前面的,是老百姓,其次,就是你手下这些青壮年!现在,终于轮到你了!”
野岛司脸色苍白地说:“老和尚,我承认你胜了,可临死之前,我想知道:如果游击队没来,最后那一枪,你会不会打出去?”慧远点点头说:“我会选择让最多人生存的方式,现在我发现,打死你是最好的选择!”说完,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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