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柏村东头,王家老大志远的媳妇玲巧和婆婆为了一床棉被闹得不可开交。玲巧说婆婆趁她今天回娘家,把她一床薄棉被里的好棉絮换成了破棉絮。老人气得赌咒发誓说:“我都没进过你的房间,咋会换了你的棉絮,你咋好意思说出这种不讲理的话?”这可惹恼了玲巧,玲巧嚷着:“谁不讲理了?谁不讲理了!”扑上去把老人猛推一把,老人被推了个仰面朝天,气得痛哭流涕。众邻居都起来相劝,老人双手捂着头,向众人哭诉。玲巧抢过话头说:“我玲巧也是饭馍吃大的,我娘家也上有老下有小,还会诬陷你不成?再怎么我也是你的儿媳妇,年轻轻的,你让我以后咋活哩……”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
王家老二志宏在海军服役五年,今天刚复员回来,心急火燎,恨不得一步跨进家门。一回家却发现院子里挤满了人,母亲被邻居搀扶着,气得直发抖,嫂子躺在地上,一边哭喊一边打滚,不用问,准是婆媳俩发生了矛盾。娘见儿子回来了,擦了一把眼泪,就去给儿子做饭。玲巧见小叔子突然回来了,也有点不好意思,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给志宏打来了洗脸水。志宏刚到家不明原因,哥哥又不在,不好细问。等哥哥回来后,他悄悄问:“哥,爸不在了,咱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嫂子为了啥事要跟她吵,还惹来那么多邻居?”志远摇了摇头:“唉,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你回来了就好,过几天咱再唠吧!”
晚上母亲早早就睡下了,志宏就去看望村里的一个本家伯父,想了解一下母亲和嫂子的矛盾。伯父叹了口气说:“近几年村里有一股坏风气,年轻人都想过自己的小日子,觉得老人是个拖累,逼着老人分家,动不动就吵吵闹闹。你家也是这种情况。”
“咋就没人管一管?”
“咋管?村上根本管不了。就说村西头的振宝家,振宝妈死得早,振宝爹既当爹又当妈,省吃俭用把儿子拉扯大,落了一身病。振宝两口子不但不好好照管老人,反倒说:‘国家整天都在想方设法为农民减轻负担哩!你咋就不为我们也减减负,还把我们拖累到啥时候去?’老人说:‘你们现在日子好过了,我过去那叫啥日子?把振宝拉扯大多难呀!有一口能吃的都让振宝吃了……’振宝说:‘爸,这些话你就别再提了,你养我和我们现在养儿子一样,那叫责任,也叫义务,谈不上功劳,以后就别再表功了,没啥意思!’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从大伯家回来,志宏整夜难以入睡。最后他决定联系几个战友,带着母亲到南方去闯天下,一旦事业有成,一定尽最大努力,协助地方政府彻底扭转家乡这种不良风气。谁知母亲却忽然染病,志宏带着母亲多方寻医问药未果,半年后老人就去了。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志宏对兄嫂说:“我明天就去南方打工,家里的钱我分文不要,房子、承包地也都归你们,只拜托兄嫂一件事,每年清明节替我在母亲坟前烧几张纸。”玲巧心里正愁志宏要分家产哩,听他这么一说,强压住心里的喜悦说:“你看这叫啥事?要走也不早说一声,我也好给你准备些吃的、用的呀!”
第二天清早,志宏就南下去了深圳。
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在军营里练就的顽强意志,再加上几位战友帮助,志宏很快在深圳站稳了脚跟。十年间他建了一家企业,积累了上千万资产。事业有成后,志宏结了婚,在深圳安了家。但他时刻没有忘记家乡,没有忘记自己心里的愿望。这年秋天,他把公司的业务交代给助手和妻子,孤身一人回了家乡。
他没有先回村里,而是直接去找县、乡两级有关领导,表达了自己的心愿和想法。他说:“我计划出资十万元,在村组两级设立一项‘孝顺奖’,专门奖励那些真正孝敬老人、瞻养老人的好媳妇和好儿子。奖励由村、组召开村民大会颁发,每年评选一次。我本人不出面,不参与,不到会,这十万元资金由村委会统一管理。至于后续资金来源,我视情况再决定是否继续投入。”刘县长考虑了一下说:“我认为可以,难得志宏对家乡的一片真情!”马乡长点点头说:“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负责让村里指派专人管理,保证做到专款专用。”刘县长对志宏说:“尊老敬老,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可是现在不孝敬老人,甚至不瞻养老人的现象,已经成了一个社会问题,在我县各乡镇都不同程度地有所表现,你们尧柏村尤为严重。志宏,你能做到这一步,对我们的工作也是一种鞭策,我要代表县乡两级政府向你表示感谢啊!”刘县长紧紧握住了志宏的手,接着说,“至于你所说的不出面、不参与,不到会,我尊重你个人的意见,但在最后的颁奖会上,有必要让群众知道这个‘孝顺奖’的发起人和奖金的来源。另外,我们各级财政今后也会拿出一部分资金,再筹集一部分社会资金,抓好养老机构建设和改革。”志宏连声说:“谢谢!谢谢领导的支持!”刘县长忙说:“志宏,你致富不忘桑梓,让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很惭愧啊!”
晚上回家,志宏没有让县里送他的车进村,独自走回了家。一进门嫂子就张罗着要去给他做饭,志宏忙说:“下午在县上办事,饭已经吃过了。”嫂子就说:“你回来咋不把弟妹带上,我们妯娌也好见个面。”“公司太忙,我回来她就更走不开了。”志宏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妻子带给兄嫂和侄儿的礼物,又给了侄儿一千元零用钱。因怕节外生枝,他并没有告诉兄嫂他这次回来的真正原因。第二天他就回了深圳。
不久,全县展开了“孝顺奖”的宣传工作。马乡长专门在尧柏村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宣布了评奖的具体要求和奖励办法:“孝顺奖”每年评选一次,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法,各组先分别推选出一名“好媳妇”和一名“好儿子”,奖励五千元;再由全村召开大会从各组推举的人选中评出最后的获奖人,奖励一万元。一时间孝顺奖成了全村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玲巧感慨地对志远说:“可惜咱家也没个老的,捞不着这一万块了。你妈真是的,死都不会拣个好时候!”
十二月十五日,村小学的操场上搭起了一个临时颁奖台,“孝顺奖”的最终评选要开始了。还不到开会时间,会场上已站满了人,很多外村外乡的人也闻讯赶来。会场上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县电视台也早已架好了摄像机。
十点整,大会开始了。首先由乡党委魏书记宣布各组候选人名单,魏书记走到台前高声说:“第一组候选人,好媳妇程爱月、好儿子张东林;第二组候选人,好媳妇王腊梅、好儿子李忠太;第三组候选人是张喜年和梁爱珍夫妇,分别获得好儿子和好媳妇提名!”会场上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马乡长接着宣布:“下面由各组组长分别介绍候选人事迹。”台下尧柏村的群众纷纷说:“不用介绍了,都是一村人,知根知底的,谁不了解谁家!我们心里都有一杆秤,清楚着哩。”主席台上的刘县长点点头说:“好,那就按群众意愿办。”马乡长一挥手,说:“最终评选现在开始!分发选票。”尧柏村的村民们拿到了选票,都低头填写起来。
选举结果很快出来了,张喜年和梁爱珍夫妇以绝对优势,双双当选尧柏村第一届“好儿子”和“好媳妇”。全村人都为他们热烈鼓掌。刘县长微笑着问大家:“今天咱们这个会开得值不值?”“值!”台下高声回答。“今天的选举公正不公正?”“公正!”“对当选人大家满意不满意?”“满意!”刘县长接着说:“张喜年夫妇的事迹,大家比我更清楚,喜年十八岁那年母亲病故,他父亲续娶了姜素芹,还给喜年带来个痴呆弟弟万年。喜年刚结婚不久,父亲得绝症去世,姜素芹老人因难以承受打击,中风导致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喜年夫妻俩毫无怨言,每天端汤喂药、端屎倒尿、洗澡翻身,还要照看傻弟弟。这一侍候就是十七年,十七年老人连褥疮都没有长过,不容易呀!今天,老人和傻弟弟都还健在。喜年夫妻俩的这份孝心,实在太可贵了!”刘县长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接着说,“今天我就不批评那些不孝敬老人的人了,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的行为对吗?最后,我要向大家公布:今天颁发的这个‘孝顺奖’,发起人和赞助人,就是咱们尧柏村一组的青年企业家王志宏先生!他因为忙于工作没有到会,但是在这里我要代表县、乡、村各级领导和广大村民,向他表示感谢!”
会场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马乡长大声说:“现在,请得奖者上台领奖。”可台下却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当选“好儿子”的张喜年站了起来,可他却没有上台,而是站在人群里说:“我讲几句话行吗?”“当然可以,你说吧。”马乡长说。
“我们两口子商量了,这奖金,我们不能要。大家想想,我们孝敬自己的父母,这是晚辈天经地义的责任,反过来却要志宏拿钱奖励我们,我们怎么能接受呢?要说爱心,人家志宏这才叫真爱,叫大爱!我们夫妻俩愿意把全部奖金捐赠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喜年说得对,我们都不要了,拿人家志宏的钱,我们良心不安!”各组的获奖人也都纷纷表态。刘县长说:“大家说得好,只要我们真正做到尊老敬老,构建和谐社会,就是对志宏最大的回报。”
“我也说两句行吗?”志宏的嫂子玲巧忽然站起来说。马乡长微微迟疑了一下说:“行,你说吧。”
“我跟志远两口子过去对老人不好,觉得老人是个累赘,特别是我自己,常跟老人过不去。但志宏兄弟从来没责备过我,今天在这个会上志宏用实际行动教育了我,使我俩深感羞愧不安。在这儿,我俩向大家保证,今后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后来,乡政府用大家捐献的奖金,把村里的几个贫困、孤寡老人都安排住进了乡敬老院。全县各村、组都相继成立了“帮老敬老工作小组”,风气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尧柏村成了全县尊老、敬老先进村。至于“孝顺奖”,只办了那一年,因为获奖人都不愿领取奖金,最后改为只发“好儿子”、“好媳妇”和“和谐家庭”的奖牌。志宏的捐资全部转赠给了县里的敬老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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