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父亲来我家小住,我却因他爱生闲气,和他小战争不断。
这天,父亲生气而归。一问才知他散步时,看到一位老爷子带着孙子与同龄的小女孩玩儿,后来两个小孩打起来了,老爷子上前把小女孩推倒了。“这么大岁数了,竟然打小孩!”父亲坐在沙发上撸胳膊挽袖子,气得呼呼的。一听老爸差点儿和人打起来,我脑袋“嗡”了一声。我属于独生女远嫁,平时照顾不上,他这样的性格让我忧心忡忡。我一急就对父亲说:“您管那么多干吗?要知道‘明哲保身’啊。再说了,气大伤肝,您不能让我这个做女儿的省点儿心吗?”
这话一说,父亲更生气了。他10天之内第四次收拾行李箱,像小孩怄气一样走过来,对我老公丢下一句话:“买票!我要回家。”看老公使出各种招数哄父亲,我只有暗自慨叹:都说人老了就变成小孩,可让一个老小孩懂点儿事好难,还得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
是的,我一直把我与父亲的吵架归因于他老了。假设他年轻10岁,他还是那个生龙活虎的车间主任,是家庭的脊梁,是我安全感的来源。还记得我刚毕业找不到工作,对自我极度怀疑,打电话时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说:“哭啥?实在不行就回家,我给你发工资。要是嫌少,咱一起回老家,包个山头儿种地,我是董事长,你就是总经理。”父亲的话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高兴时当段子说,失意时当后路看。那时的父亲在我心里就像《白鹿原》里的白嘉轩,是女儿温暖的后盾与依靠。那时的他是开明的,一定能明白我说的这些话是因为担心他、爱他,而不是误会我嫌他惹事让我不省心。我这种偏执的观念一直持续到那一天……
那天,父亲又气呼呼地回来,说小区门口的小贩缺斤短两,他和对方理论了半天。那天我刚好签了一份书稿,心情好,就忘了对父亲进行批评式教育。相反笑吟吟地说:“有啥好生气的,您以为大家都和您一样诚信啊?没有他们那么奸,怎么能衬托出您这么好?”父亲乐了,一摸后脑勺双目放光,兴奋又害羞地说:“就是嘛,我就说我咋这么生气,原来是因为我不会这么做,所以看不上这么做的人。”我们全家都乐了,大家的笑容像一只神奇的手在我心里推开了一扇明亮的窗。
我开始反思,我对父亲的“生气”太过苛责了,很多时候我们对看不惯的人或事生气,恰恰因为我们一生耿直、不会那么做。而我既然爱父亲,为什么总要用指责的态度对他?为什么不能像现在这样:你对,我给你鼓掌;你错,我也能看出你出发点的正确与闪亮?
自此,父亲散步回来再和我说谁谁如何不对,某事如何不合理,我再也不会指责他,而是同仇敌忾:“是啊,那人太过分了。”或者力挺他:“哪天我和你一起去找他,非要让大家评评理!”我这么一说,父亲反而平和下来,甚至会笑着教育我:“说风就是雨,比我的脾气还臭,你这样出去我怎么能放心?”一句话像一池春水流入我心,那个让我依靠的父亲一下子从时光里穿越回来了。
我一个闺蜜的父亲也是臭脾气,有一天老爷子跳广场舞时与人打了起来,警察打电话让闺蜜去领人。闺蜜接回父亲不仅一句批评没有,路过户外用品店还给老爷子买了一瓶防狼喷雾,说:“爸啊,咱年纪大了,不能和别人拼体力,给你配个法宝防身。”
许多朋友不理解:“你也不说说叔叔?不怕他变本加厉去惹事?”闺蜜笑道:“才不会,都说老小孩小小孩,但老小孩毕竟有一辈子的智慧作为积淀,懂分寸着呢。其实这时,他最需要你的理解和安慰。所以,我肯定不会指责他,外人已经让他不开心了,我作为自己人坚决不能让他更不开心!”闺蜜的话,让有相同感受的我心里鼓胀着说不出的温暖。
时光很快,倏忽间就催老了我们的父母,他们将苍老的手搭在我们的手心,像懵懂的孩子一般依靠着我们,我们笃信着中国式的亲情:我爱的人可以不在乎态度,却忽略了父母眼里的世界是这样的—走着走着旁人的面孔都模糊了、看淡了,他们苍老的心脏不堪重负,只住得下你,只在意着你!
現在,我和父亲的关系史无前例地好,不是父亲变了,而是我懂了爱一位臭脾气老头儿的正确打开方式。遇事想发火时我总会想想初衷,我希望他生活得开心,那么我说话的方式会不会让他更生气、更受伤?
旁人的伤害力是有限的,亲人的指责和批评却足以诛心。愿正在看此文的你,也懂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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