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女儿
苏兰兰在这个酒吧跳了大半年的舞了。她告诉自己,再熬三个月,她就可以还清那个男人欠下的债了。
苏兰兰厌倦了这种夜色下的舞蹈,迷乱的灯光下总有一些心怀叵测的猎艳手,他们张着长满黄牙的大嘴,吸着极品香烟,语言轻佻,动作轻浮。苏兰兰每每看到那些恶心的嘴脸都想立刻逃出这个鱼龙混杂的夜店。可为了生活,为了大学学业,也为了那个男人,她对每一个举止轻浮的消遣客都会忍气吞声。
六岁的时候,母亲带着苏兰兰改嫁给这个城里的男人,好歹也算成为了城里人。男人别的都还好,就是喜欢酗酒后打老婆,母亲给了他无数机会,可他始终还是那样我行我素。终于,母亲在被那个男人又一阵毒打后心灰意冷,决绝地离开。
在苏兰兰眼里,母亲是给苏明刚打走的,所以她对苏明刚几乎没有感情,甚至是厌恶,苏明刚在她眼里只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记得母亲抱着她搬进苏明刚家里的时候,母亲轻轻地跟她说:“这是你的继父。”苏明刚伸出那双不停颤抖的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对苏兰兰说:“叫爸爸,快,叫爸爸。”
苏兰兰依稀记得,母亲走时,恶狠狠地对那个男人说:“苏明刚,你给我听好了,要我回心转意,除非女儿躲过那个生死劫。”
母亲说完那句奇怪的话后摔门而去,苏明刚的脸上像是被鞭子抽打了一样抽搐不止,然后这个男人举起颤抖的手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泪痕对自己说:“兰儿不哭,兰兰福大命大,一定会逃脱这个劫。”
苏兰兰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劫”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时光荏苒,苏兰兰听多了邻居们的嚼舌根,多少也知道了那个“劫”的秘密。那是一种遗传病,最初局部肢体会不自觉地抽搐,走路摇晃,行动困难。轻者会造成局部瘫痪,重者会一直疯狂地抽搐,直到精力衰竭而死。父母遗传给子女的概率是一半,病情多发在20岁左右。而苏明刚已经被这个可怕的病魔缠上了,苏明刚常常会对苏兰兰说:“兰兰福大命大,一定会逃脱这个劫。”苏兰兰暗自嘲笑他的无知,冷冷地对他说:“你只是我的继父,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的病与我无关!”
有此一劫
20岁那年,苏兰兰考上了北京舞蹈学院。她一边读书,一边在那个酒吧里跳舞,一晚上一百块钱,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直到有一天,祖母找到了她,对她说:“你爸爸瘫了,希望你能回家看看他。”苏兰兰甩过来一张存折,冷冷地说:“拿去给他还债吧,好歹也是父女一场,从此我和你们苏家,再无牵扯。”
祖母颤巍巍地接过存折,老人只是看到苏兰兰的眼里,没有半点不舍。
日子还得继续,那天,苏兰兰在学校的礼堂排练舞蹈,准备迎接校庆,当周围的人群把异样的目光聚焦在礼堂门口的时候,只有她还沉醉在自己曼妙的舞姿中。缓过神来的苏兰兰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她看到了苏明刚。
这个男人身体僵直在轮椅上,脸上的肌肉高频率地抽搐着,他手脚不自由地乱抖,只见他吃力地把轮椅滑向苏兰兰,然后颤巍巍地掏出了一块玉符,他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说话都很困难。只听他含糊不清地对苏兰兰说:“我给你求的平安符,只求你能躲过这一劫。”
苏兰兰被人群包围着,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人们诧异地看着手脚乱舞、脸面抽搐不止的苏明刚,苏兰兰再也无法忍受,她发疯一样一把扯过那个玉符摔得粉碎,对着苏明刚大吼:“你滚!我和你没有关系,我不是你的女儿,你滚!”随后,苏兰兰一把推开拥挤的人群跑开。
人群渐渐散去,苏明刚僵直在轮椅上,身边的祖母弯下佝偻的腰身捡起那块破碎的玉符,她泪眼婆娑地说:“兰兰,你怎么能把平安符摔碎?该有此一劫啊……”
祖母的话应验了,苏兰兰出事了,她跳舞的那个酒吧发生了火灾,她险些丧命。
救命的10万
她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身上缠满了绷带,她扫视着周围的人群,看见了一张久违的面孔:母亲回来了,她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祖母掩面痛哭。
渐渐地,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浑身上下60%的皮肤被烧伤,这意味着她将不能再跳舞了,甚至不能见人。她知道自己会变成丑八怪,想到这里,苏兰兰痛不欲生。母亲在一边安慰说:“孩子,还有希望,医院说了,等手术费用到位,就给你做手术,用不了一年半载,你就会完全康复。”苏兰兰笑了,她艰难地说:“我还想跳舞。”
祖母捂住脸老泪纵横,她呜咽着说:“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母亲扶了一把祖母说:“妈,你别急,我有办法。”
第二天,母亲去了报社,她把苏兰兰病床上的照片拿给了记者,跪着求人家给做报道,经不住母亲的苦苦哀求,记者终于答应报道苏兰兰的遭遇。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善款雪花般飘到苏兰兰的床前,她又感到生的希望,母亲搂着苏兰兰说:“还差10万,兰兰就可以做手术了。”苏兰兰兴奋地等待着那救命的10万,对她来说,这10万意义非凡。
真是雪中送炭,当苏兰兰母女正为10万发愁的时候,祖母揣着一个包袱推开了病房的门,只见祖母颤巍巍地打开那个布包,是钱!祖母嘶哑着声音说:“这10万是你爸给你攒的,说留给你治病。他能给的只有这么多,这是他仅有的全部。”祖母把头转过去,苏兰兰看到浑浊的泪水布满了祖母满是褶皱的脸。
“他还藏了私房钱,亏我还给他卖命在夜店跳了一年的舞赚钱给他还债!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去跳舞,更不会碰上这个该死的火灾!”苏兰兰冷冷地说。
祖母抹了一把眼泪,蹒跚地离开了。
不该叫你继父
然而,苏兰兰的手术终究还是没能做成。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母亲居然在这个时候消失了,连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善款,包括苏明刚的10万。苏兰兰彻底绝望了,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祖母哭着对她说这一切都是事实的。
苏兰兰的心仿佛被谁挖走了一样,泪水浸透了枕头。
当祖母把她从医院接回家里的时候,她突然看见苏明刚坐的那张轮椅空落落的,她忍不住问祖母:“他呢?”
祖母抹了一把眼泪说:“死了,活活烧死的。他就是倔强,非要给你戴上那块玉符,他把玉符修补好坐在轮椅上,让我把他推去酒吧,他说要亲自给你戴上。当时酒吧已经是一片火海,他竟然不知死活地爬进了火海,硬是把你推了出来,他终于没能爬出来啊,被烧得通红的卷闸门突然失控砸了下来压在他的背上,把他死死地卡住……”
苏兰兰心头仿佛被锥子扎了一样疼痛,她依稀记得当自己意识模糊的时候,有人把她从火海里推了出来。
祖母把兰兰扶到床上,她看到桌上他的遗像。
祖母抽出抽屉,拿出了一枚精致的玉饰,上面布满了裂痕——那是被她摔碎的平安符。祖母用手擦了擦玉符说:“这是他爬了两天两夜的山,到寺里给你求的平安符,花了上千块钱,我当时劝他别买,我说人家骗他傻,可他死活不依,非要买回来,他说心诚则灵。他怕你也会得像他一样的病,其实你就是他的亲生骨肉啊,你祖父当年就是得这个病死的。”
祖母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你六岁时候,你爸妈只是复婚。你就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啊,他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自己是这个可怕遗传病家族中的一员。他怕你有思想负担,他害怕你也得这个家族遗传病啊。专家说了,过了20岁还没有发病迹象的,基本上就不会被遗传了,你都快21岁了……”
苏兰兰看着父亲的遗像,只觉有刀子在剜着心窝。祖母包起那块平安符说:“可你怎么能摔碎了它啊?那是你父亲的一片心啊!”
祖母突然嚎嚎大哭,她哽咽着说:“只是他至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生前把肾卖给黑市换来的10万,也没能救得了女儿,而被那个蛇蝎女人骗了啊……”
苏兰兰再也忍不住压抑的泪水,抱着父亲的遗像,想着十几年来自己一直那么冷酷地对待他,一直叫他继父,她撕心裂肺地喊了声:“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