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空瓶

炎热的七月，张多林出差来到北京，他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据说他是来过北京的，但是他已经记不清了，一年前的一场车祸，令他失去了记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医生说他这是间歇性的失忆症，以后在一定的刺激下会有机会好起来。

傍晚时分，张多林面对着车水马龙的北京夜市发呆，他一直在寻找回忆的碎片。

电话铃响了，是晓芸打来的：“什么时候到的啊？也不打电话报个平安。现在住哪里了？……”晓芸永远都是这样，还没有成老婆已经比老婆管得还要多，关心到令人发腻。

晓芸是张多林在医院里认识的护士，漂亮、温柔，对他百依百顺，而且很得父母的喜爱，所以顺理成章地成了张多林的女友。但是，不知为什么张多林心中对她一直没有太多的感觉，也许是恋爱谈得太顺了吧，少了年轻人想要的刺激，他觉得和晓芸恋爱仅仅是为了成家立业而已。

张多林住在单位驻北京办事处。第三天，他刚准备出去，就看到一个女人在跟招待员纠缠。这女人打扮得十分时尚，面容姣美。原来，她一定要在这里开一间房，而办事处是不对外营业的，但是她死缠烂打，不肯罢休。

张多林从她的身边经过，和她的眼神碰了个正着，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女人香，张多林精神一振，这味道是玫瑰还是茉莉？或者是两种香水的掺杂？他定在那里，开始发呆……

女人的眼睛很尖，立刻转头向他求救：“我的姐姐就住在这附近的医院，我要照顾她，这条街只有这里价格还算合理，我是个穷人，您能帮帮我吗？我叫婉琳。”

不知怎的，这女人身上有种神奇的魅力，张多林身不由己地接受了她的求救，在他的担保下她住到了他的隔壁，两人的床只隔着一道墙。这座陈旧的房屋并不隔音，深夜里，对方翻身、打电话、叹息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天晚上，张多林躺在床上，那边的婉琳在不停地翻身，她睡不着，其实张多林又何尝能睡得着。

那边突然静了，张多林屏住了呼吸，他有一种预感，果然，一分钟之后，门被敲响了。张多林几乎是蹦了起来，打开门，不出他的意料，正是那个叫婉琳的女人。虽然张多林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婉琳那一身特别的浓香，使他还是忍不住心摇神晃。

婉琳说：“自己睡不着，想来找你聊聊天，可以吗？”说着，她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张多林并不想拒绝她，这样的异乡孤独之夜，有个美丽女郎陪着自己聊天也是一件美事啊。

婉琳告诉张多林她曾经有一个很爱的男人，但是因为身份的悬殊和家庭的反对，他们不得不分手。讲到这里，她的眼睛湿润了，张多林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与外表气质截然不同的女人。

婉琳说着说着，眼神越来越迷离，身子像蛇一样地缠了上去，她身上的香味挑动着张多林最脆弱的神经，直叫张多林无法抗拒。

这时，电话响起了歌，是晓芸打来的，这好似一盆冷水浇下，张多林连忙忍着喘气接电话。晓芸问他怎么了？张多林忙说，刚才在做睡前运动——一百个仰卧起坐。晓芸没有丝毫怀疑，语气依旧温柔。

婉琳的眼神很怪异地看着张多林，但她没有出声，假如她轻轻咳嗽一声，张多林和晓芸之间就会有一场劫难，但她没有这样做。

张多林和晓芸闲聊了几句，挂了电话，他低着头呆坐了半分钟，似乎在想着什么。等他恢复了正常，很平静且有点冷淡地对婉琳说：“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婉琳定定地看着他，足有半分钟，她叹了口气，站起了身。临出门时，张多林对她说：“你的香味，我很喜欢。”婉琳回头笑了笑，笑得很古怪。

第二天一大早，婉琳就消失了。她退了房，她让招待员转交给张多林一个快用完的香水瓶。张多林看到这香水瓶又怔住了。

到下午的时候，晓芸突然出现了，她是坐飞机来的，她的到来让张多林大吃一惊。晓芸说她是来北京有点公事，张多林知道，晓芸是护士，根本不可能出差到北京，她莫非对昨晚自己电话里的表现起了疑心？

晓芸的眼睛盯到了他手上的香水瓶，脸色变了。张多林忙说：“一瓶快用完的香水而已，朋友那里拿的，北京人讲究，所以见他们得用点香水。”说完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晓芸挽着张多林的手离开了北京。他们并不知道，当他们离开时，办事处楼对面，有一个女人拨开窗帘的缝，一直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两行泪水淌了下来，她就是婉琳，她是认识张多林的，几年前就认识，但是张多林已经失忆了，认不出她。

原来，婉琳就是张多林爱上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令他失忆的女人。婉琳是个风尘模特，他们的相爱遭到了几乎全家人的反对。后来两人之间也有了隔阂，张多林在一次争吵后喝了酒，酒后驾车出了车祸，就这样失忆了，医生诊断为间歇性失忆症。

那瓶香水是张多林送给她的，现在婉琳还给了他，还给他一个香水空瓶，因为他们的爱情不会再有结果。

黄昏的时候，张多林和晓芸已经在回家的火车上了，张多林一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郁郁不快。晓芸一声不响地观察着他，她说：“你喜欢那种香味吗？我记住了它的牌子，回去后我也买一瓶。”

“不，绝对不要，我不喜欢你擦那种香水，回去后，我们就结婚吧。”张多林摇摇头说。

晓芸笑了：“原来你还记得我们的婚约。”

张多林闭着眼睛说：“有些事我一定会记得，但有些事，就算我记得，我也会让自己去忘记。”

火车隆隆，穿过隧道，把路过的风景全部抛到了背后。

其实，当张多林闻到了婉琳身上那熟悉的香味时，他一下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但是，此时此刻，回忆起往事又有什么用呢？早已是物是人非，就像一瓶已经快用尽的香水，香水没了，瓶子已没有用处了。张多林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其实自己早已对晓芸有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