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北京那会儿,我住在潘家园附近。每天跑很远的路去找工作,都不是很顺利,偶尔有闲暇便踱去古玩市场晒太阳,有时也跟那些操着京腔儿的外地大老爷们贫几句。日子窘迫是够窘迫,但也并非没有乐趣。
比方说我愣是拿五块钱买了只仿得极好,要价480元的老戒指。路人都笑了,说这姑娘还真敢还。我当时眼皮没动一动,就是五块,不加了。那个男人没办法,不断地摇头,说你不诚心你不想买。我始终都咬死了五块钱。
想蒙我可没那么容易,我虽不是什么内行,可在西安的时候我家就住在古董一条街的后院,没吃过猪肉见识的猪跑那是多了去。做的再好也是赝品,混迹古董中,自然是掉价的。到最后他还不是卖给了我?呵呵。砍价磨的也就是心理,看谁到最后更能抻呗。
料想不到的这枚戒指竟成了我的幸运物。几天后我跑得更远去找工作仍旧无果,有天排解郁闷闲转又到潘家园,一个男人叫住了我,问我姑娘不用赚钱呀,大白天溜大街。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收古董的,我长了一幅穷酸相啊。
问我话这个人嘿嘿地笑了,说你不是玩古董的,头次来我就看出来了。
我诧异我们之前见过吗?
这中年男人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你五块买走我480元的戒指怎么这么快就给忘了哪。
我这才记起,原来是他。
这是个挺和善的中年人,那天生意也一般,我们就站在路边聊天,后来我说了没找到工作的事,这人就一拍腿说,要不你来给我帮忙得了,我在东单开了个新店,正准备自己过去,这边刚好要再雇一个人。
我是个学设计的,跑到北京来卖古董,是有点不搭调,但总的说来也算是有联系,都是搞艺术的嘛。我心念一动觉得行,在北京每天都要花钱,骑驴找马也未尝不是条路。就问那人,你看我行吗?那人看了看我说,就凭你那天跟我砍价那劲头,我看行。
成交。我靠一枚戒指得到来北京的第一份工作。
老板姓牛,吉林长春人。街上的人都叫他老牛。老牛身份证上的年龄是七七年的,比我居然只大五岁,可看他那造型,我叫叔也没把他往老了叫。老牛跟我说小时候家里穷,他和几个叔叔去山里面贩木材,风吹日晒好几年,眨眼就未老先衰了。客人少的时候就给我讲他那几年在山里碰见的稀奇古怪事儿,听得我一愣一愣直打心眼里佩服东北人就是能“白活儿”。
自从知道了老牛的年龄,我就发觉他对我有些暧昧,雇我似乎不单是缺人这么简单,或者说,不单是店里缺人。老牛是个单身。
老牛对我一直挺好的,有些细节不好说,但连起来看,我总能感到一些不同。
我采取的措施是装傻充愣,能蒙混多久是多久。我对老牛没有来电的感觉,这种事情总归不好勉强。
日子就这样哗啦啦地过去,差不多有两个月老牛东单的店面才开张,新店开张,老牛就去了那边,把我留在潘家园的老店里。
这期间我过得挺滋润,每天读易经看博弈,有客人来了就装得跟个内行一样做生意,老牛给我的工资不高不低,但就这工作量,也算是不错了。这期间我一个留美的好朋友给我捎消息说她要结婚——这个朋友跟我有多好呢?量化的讲就是搁五年前我们之间互动关系那是五颗星,东北话说是杠杠的。几年没联系忽然接到这样的消息别提有多震惊,我连她老公是哪国人都不知道,她已经蜜月都度得差不多了。
接到消息时这姑娘不久就要来北京,给我的惊喜是大大的。我自然也要备份厚礼,给这份儿旧时的友谊压压彩。
送什么礼物为难住了我。经济上我从来就没宽裕过,这时更是窘迫中的窘迫——立志当设计师的妞儿沦落到古董店里打杂,够说明问题了吧。送钱没有那送什么呢?我们这份情谊我掂量着沉哪。只能把心思动到老牛的古董店里。话说老牛的古董店也不是徒有虚名,他有三样镇店之宝,在整个潘家园都是赫赫有名的。
那三样东西我来了俩月也没看全,只见过一对翡翠手,据说是明朝出土的,放在我们店里正中的一个玻璃匣子中,平时都上着锁,一般客人来只能隔着玻璃赏。我近距离看过一次,还是刚来店里没多久,老牛给一个韩国客人小心翼翼地捧出来。要价我没听明白,只见那韩国客人瞪大眼睛摇了摇头,然后又对着这对绿手各个角度地看。生意最终没拢,我却知道了这件东西的珍贵,果然没几天听说这是镇店三宝之一。
我寻思着怎么把这个宝贝要来,用有限工资抵债也行,或者再不济,利用老牛对我的好感给他使一出美人计,我吃点小亏换来大宝贝。总是不能在好友带回的国际友人面前跌了份。老牛干这行也没少骗人没少蒙钱,该他出出血了,我要得了手也算是平衡贫富差距作贡献。
有了歪心之后的一个周末,下了班我磨蹭着不走,说要请老牛吃饭。老牛特别诧异说太阳打东边落啦,丢丢居然要请我吃饭。我挺不好意思地笑,说我来北京最落魄的时候您收留了我,丢丢不是不知好坏的人,这不在心里记着呢,一还完账有了富余,就想着请牛哥去吃饭。老牛连连摆手,说别别别,什么收留呀,您能来我这小店屈尊着,可是给我面子了。
然后我们就去了附近不远的一品居。
点了很多的菜跟酒,我想的是先灌他一把再说。
别看老牛是东北人,可是酒量却不行,他喝不过我。几瓶下肚之后就大着舌头跟我说话了。咕咕叨叨讲到很多辛酸往事,大老爷们眼泪巴巴的。我可不想听他念苦经,回头他把那对翡翠手送了我,我再听他念两天都行。我就开始恭维他现在日子不是好了吗,说他生意做得大,福大命大之类,反正他高了,我也就不害臊。果然,老牛说那是,一高兴拼了命要跟我喝。
我看火候差不多时试着跟他提那翡翠手的事,没想到老牛一口就答应下了。意料之外啊!我想的那么复杂没想居然不费吹灰之力。我怕他反悔,当即就要去店里拿,然后老牛说不行,那东西脆,喝完酒动不得,不然就瞎了。我一想也是,又一想老牛没喝多呀,脑子还这么清楚。到后来我怕我再喝也就差不多,于是就散了。心想老牛总不会说话不算数。
我那朋友雷厉风行,三天后就到了北京。我当时跟两个日本人做生意,没能去机场接他们夫妇,晚上直接约在王府井的全聚德见的面。本想着友人的夫君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呢,没想是个地道的中国人,台湾生美国长,汉语是很溜很溜的京腔。我朋友变了很多,不那么爱打扮了,人也胖一些,但是更加自信,跟老公感情看起来也很好。
老牛没食言,喝完酒第二天就把玻璃盒子的钥匙给了我,慷慨得我都怕是套儿。可就是套儿也得钻啊,谁让事情赶到这。
我在闹哄哄的全聚德把这对翡翠手送给我的朋友,欣赏他们惊喜交加的眼神,然后祝她跟她的先生幸福恩爱。我觉得这天自己特有面子,我觉得一切很棒,我很满意。自然是生出对老牛的感激,去洗手间的时候就给他发了条短信,谢谢他给我翡翠手,我说我刚在全聚德把它送给我最好的朋友做结婚贺礼,朋友高兴我脸上有光。
然后我回到餐厅,开始跟久未见的友人夫妇用餐。我说话很幽默,他们举止很优雅,我们仨一看就是一路好朋友。
一小时后用餐结束,我们正准备离开全聚德,在王府井街上溜溜就分别回去睡,老牛居然拿着个油纸包跑了进来!径直跑到我们桌子前面,冲着我打招呼。我真窘啊,因为老牛看起来有点难看。没想到令我更窘的事情发生了,老牛一来就直盯着放在我朋友前面的翡翠手,然后松了一口气似的坐下来,自我介绍,说他是我的朋友。
他居然说他是我的朋友!
接着老牛又说有件事情搞错了,他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我朋友说这才是给他们的贺礼,然后他假惺惺地祝两人白头偕老,一说完就从桌子上把那对翡翠手抱了回去!我坐在他旁边尴尬得都要疯掉了。我朋友和她老公更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瞪大眼睛由着老牛自己来。还是那个华裔有风度,他接住老牛递来的礼物,说了谢谢并且当面打开,还夸张地发出惊呼,并且我的朋友也跟他一起细细赏看,然后真诚地感谢老牛和我。
而我,羞得快钻地底下去了。老牛拿来的是个什么破玩意啊,就一个树根。
这天我没有再陪他们去逛王府井,从全聚德出来就匆匆告别了,也不怎么理老牛。我从心里很恨他,这个奸商!这个小人!答应我又反悔,竟还想泡我,真是做梦!可恶。这以后我就没再去潘家园上班,不顾老牛的挽留,怎么都是不去了,老牛来我住的地方找过我,我根本没给他机会,理都不理。
这时我认识一个广告公司做业务的男人,他在追我。也是为了摆脱老牛,我跟这个男人好上了。后来老牛知道这件事,找我的次数少下来,渐渐好像就死心了。我跟这个广告公司的最终没能继续,反正北京这么大,我混呀混呀的,慢慢也有了自己的生活。
过去一年,或者两年?总之挺长时间,我那个留美的朋友再次回国,又约了我见面,我这时经济情况好很多,一直也为上次的礼物抱歉着,打算这回好好请他们吃顿饭,算是补个礼,礼尚往来人不怪。
定好吃饭地点见了面,先是客套,然后朋友的先生问我,我先生怎么没有来?我笑笑告诉他我还没结婚。朋友就嚷嚷说我怎么这么没效率。我笑说男友换太勤,总等不到结婚就淘汰掉。
朋友在桌子对面直皱眉,劝我不要太挑,说上回那个就很好。
我理解到她说的是老牛后吓了一跳,说可是差远了,我说我从他店里拿个东西送给你,都送出手了还被他跑过来玩掉包,这么小气,这种男人你说说看,怎么可以?
朋友跟她的丈夫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相互看了看。接下来我们没人说话,安静吃菜。不知多久,朋友突然叫我,说丢丢,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她说你知道吗?Anndy是学考古的,他对古董很在行,你开始送我们的那对翡翠手很漂亮,材料也不错,可惜是近代仿制的。而后来你男朋友赶着拿过来的那个根雕才是个货真价实的老玩意,要说值钱,后一个起码是前面那个的十倍。
我顿时傻了,一口菜含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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