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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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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下乡已两个多月了,当时正值农忙季节,双季温室早稻秧苗接近插完;大规模的早季秧田育秧即将待拔侯插。栽秧、称田、担肥、捋水、犁田、耙地等农活如潮水般的趋势,催促着生产队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年月深山沟社员有两大快乐:喝酒与偷情。偷情有风险,喝酒没风险,就是花点钱。无聊之下,我学会了喝酒听故事。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知青组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也是知青,他是我们组除我之外,其他四个高中知青共同的同学;他的名子叫唐刚,下放在我们生产队以西六、七里路的安楠公社前桥大队。安楠公社和我们仁流公社同属巴县一品区;我们生产队是处在仁流公社的西边边界,我们与他仅隔一个大队。唐刚这个人我在下乡之前就认识,他的家在东升街与我居住的面粉厂大院只有几十米远;我们过去虽然经常见面,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唐刚的到来,也是他们同学之间感情交流的继续;我作为老邻居和新战友对他的来到,也投入了非常积极的行动。我们向生产队长请了一天假来配客人。

唐刚中等个头,体形宽厚;表面胖乎乎的脸上有一对非常有神的眼睛,慢腾腾的话语中即有丰富的词汇,又有抑扬顿挫的力量。我们组长晁淮根带着陈守杰和唐刚三人一道到大队代销店购买酒和蛋等东西的同时,吩咐我们到兑换点再买些豆腐等。我们在买豆腐的同时,又遇见河里有人逮上来一条四、五斤重的鲢鱼;我们以两毛七一斤的价格买下了。东西都配齐后,我作主厨,王世杰和夏卫东两人打下手忙了起来。不到半小时,“两盆一缸”冒着热气的油盐香味端上桌。

我们围住桌子一圈。我是第一次喝酒,知青组也是第一次在一块喝酒。菜是一个炒鸡蛋,一个炒青菜;汤是鲢鱼豆腐汤。“两盆一缸”,是两小盆一大缸。酒是八毛钱一斤的红苕干酒,满满的装在五斤的塑料桶里。

坐下后,我们六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粗瓷大碗,六个粗瓷碗里都倒满了酒。组长只讲了一句的客气话,大家就齐声和道:“干”!别人有没有喝完,我没有看,我是喝完了。第一碗酒刚喝完,我吃了一口菜。组长对着我说道:小常,你是和我们第一次喝酒;唐刚与你虽是老邻居却从没在一齐,大家第一次相聚,你要和唐刚碰一下。我有幸能与高中的兄长们平起平坐,并且又是我们知青组开天辟地的第一场酒;我是最尽兴的端起碗与唐廉碰了一下,不假思索的一饮而尽。好事成双;在组长和其他战友的“鼓动”下,我和唐刚一口菜没吃,谁也不怕谁的昂头猛灌,碗底朝天。我吃了两口菜,组长对着唐刚说:你喝不过我们小常,你失败了。然后又对着我说:你代表我们组胜利了,我们四个再敬你一下。我飘飘然,真感觉到为我们组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我没有犹豫的端起了碗,又一个一饮而尽。

从第一碗酒到第四碗酒,前后不到五分钟;四碗酒下肚后,我感觉到:天也转、地也转、我也在转。在“旋转”的过程中,我好象是斜着身体起飞状的扑向了我的睡床。扑到床上后,除天转、地转外,床也在转;而我一直是斜着身体也不停的跟着转,双脚时而离地,时而落地,即飞不上去,也落不下来。在“天旋地转”的同时,我隐约地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具体说些什么内容,那就不清楚了。

傍晚生产队收工之前我清醒了,也没有“天旋地转”的感觉了;就是感到胃被挤压、收缩的强烈刺击,好象是胃内食物想通过食道有一喷而出的力量。我强忍着!我环顾周围没看到唐刚,我问:唐刚呢?来串门的农民告诉我:他在稻场上玩来。比我少喝一碗,情况就是不一样。不知是谁讲了一句:人和人不一样,有的喝多了好动,有的喝多了好睡。

吃晚饭了。在吃晚饭前,有人说:中午喝醉了,晚上再连着喝,那怕是一点点,都有助于今后酒量的提高;如果不喝的话,酒量是越来越小。这个时候,我一想到酒,胃里的喷力就抵到嗓口了;我是难受极了。其他人都喝了,我是坚决的不喝。

夜幕降临,开始我们的工作了。

唐刚的父母是中学的老师,知识分子,唐刚生来就喜欢看书学习吹牛聊天,是我们知青中的故事大王,相当于口头图书馆。今天请他来喝酒是有目的的,要他给大家“上课”。唐刚凭着他过目不忘的奇能、绘声绘色的鬼才,每次都能让听者如痴如醉、意犹未尽而且甘受物质剥削。这样的交换多了,他发现了自己一张嘴的巨大价值,只要拿出故事这种强势货币,他就可以比别人多吃肉,比别人多睡觉,还能随意享用他人的牙膏、肥皂、酱油、香烟以及套鞋。这样的日子太爽了。一度流行的民间传说《梅花党》《一只绣花鞋》曾由他添油加醋。更为奇货可居的是福尔摩斯探案、凡尔纳科幻故事、大仲马《基督山伯爵》、莎士比亚《王子复仇记》,都是他腐败下去的特权。

唐刚逐渐练成一方名嘴,走到哪里都被知青们迎来送往。尤其是农闲时节,大家寂寞难耐,经常备上好菜排着队去请他,把他当成了快乐大本营。

我们有幸这次请到他。大家央求他讲上一段。他说的是一苏联红军女兵押送一白军军官,两人在路途中居然放电,产生了危险的爱情,不料最后白军的舰船出现,后者本能地向舰船狂跑求救,前者那个慌呵,想也没想就举起了枪……故事大王此时喝完最后一口酒,“叭”的一声枪响,他捂住自己胸口。缓缓地做旋体状,目光忧郁地投向厨房和碗柜,伸在空中的手痛苦地痉挛着、痉挛着。

“玛——沙!”他很男性地大喊了一声。

“我的蓝眼睛,蓝眼睛呵——”他又模拟出女人的哭泣。

太动人了!我们听得心情沉重,感慨万千。直到多少年后我才知道,他那次讲的是苏联小说《第四十一个》,所谓表现人性的代表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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