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为病人治病,一般多采用两种手段:一是喝中药,二是针灸。而我父亲为病人治病,除这两种外,还独创了一种闻药的治疗方法。所谓闻药,就是在煎熬中药时,让病人始终在现场呼吸浓重的药气。中药煎好后,又让病人用被子蒙住头俯在药罐上闻药气。父亲说,药气者,活血气,通经络,化积瘀,是药之精华也。因此,他常用这种方法治疗头痛头晕、心口闷疼、麻木偏瘫的患者,效果极佳。他又举例说,试看常在药房抓药的伙计,有几位是血滞气虚、脉络瘀阻者?
一年夏天,父亲到禹州药材市场进货,因采购一事未了,就让徒弟先随脚夫送回一独轮车药材。徒弟和脚夫回到药铺时,天色已晚,徒弟顺手掂了一领凉席让脚夫在药房过夜。临睡前,看药房的伙计和脚夫边聊天边吸烟。伙计说,你的烟坠不错啊。脚夫说,宝贵着哪,在开封有人给我二百块大洋我都不出手。伙计说,你喷去吧!说罢,二人就睡了。谁知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脚夫一觉醒来却不见了烟坠,他立刻大嚷了起来。伙计见此景也感到非常纳闷,药房门在里边顶着无人进来,屋里就他两个人,况且昨晚他亲眼见那烟坠在烟袋上吊着,可现在却没有了踪影。脚夫却怀疑是伙计昨晚听说那烟坠宝贵,乘他熟睡拿了去。他嚷了一阵后,就跪在了药铺里不住磕头哀告说,烟坠是我的命,求你们还给我吧。惊动了一条街上的人都来看热闹。
父亲是第二天下午回到药铺的。他一见此景,就详细地询问了烟坠丢失的前后过程,心中也颇感纳闷:一是药房伙计是他多年信得过的人,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鼠盗之辈。二是药房一直从里面顶着门无人进来,可以排除有第三者。三是看那脚夫一副实诚模样,也不是那刁钻奸诈之徒,且药房伙计睡前又亲眼见过那烟坠,刚过了一夜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他劝脚夫说,老弟,一个烟坠价值几何,没必要闹得这么惊天动地,烟坠是在药铺丢的,药铺理当赔你。脚夫闻听此言,马上给我父亲磕起响头来,他说,赔什么我都不要,那是我的命呀!什么?是你的命?父亲惊奇起来。下面就是脚夫讲述的那个烟坠的来历。
脚夫姓崔,祖居洧川,长年在开封和徐州之间用一辆独轮给人运货送货。一年,他在送货的路上收留一名从彰德府逃难过来的女子,二人遂成夫妇。那女子非常贤惠,二人相敬如宾,脚夫每次外出营生,她都在家倚门相望,直到脚夫归来。一次,那女子突感心口不适,随后变为疼痛不止,用手摸摸疼痛之处似有硬块。此病一直折磨了她三年之久,脚夫也曾带她四处求医,但均疗效不佳,不幸于前年去世。脚夫悲痛欲绝,但他想知道那硬块是何东西,竟要了他爱妻的性命。于是,他在妻子入葬前用剃头刀划开了妻子的心口处,竟从里边掏出了一枚小于鸡蛋大于鹌鹑蛋的硬块,那硬块呈椭圆形,光溜溜,湿润润,洁白如玉,晶莹透亮,里边还飘着几缕血丝。他捧着那硬块哭了好几天。最后,他用红丝线织了一个网兜,把那硬块吊在了烟袋上,让妻子一刻不离他身。一日,他往开封一家珠宝店送货,柜台上的伙计无意瞥见他的烟坠,不屑地问,你也玩玉石?他说,小玩意儿。伙计又说,让咱也瞧瞧。这一瞧不要紧,一下子把那伙计瞧了个目瞪口呆。这是啥宝贝?拿在手里,温润细腻,手感特好,没有一点雕刻的痕迹。更奇的是那玩意儿通体晶白透亮,白中还扯着几缕红丝,若是鸡血石,里边应是红斑,可这玩意儿里边是红丝,那红丝还给人一种蠕蠕而动的感觉。他站了几十年柜台,经手的玉器数以万计,还从未见过今天这玩意儿。他说,十块大洋,咱收了。脚夫说,不卖。二十块。不卖。五十块。不卖。这时,掌柜的闻声从里间走了出来,他接过那玩意儿细看了几眼,马上说,一百块大洋如何?他见脚夫摇了摇了头,马上又说,一百五十块怎么样?他见脚夫还不答应,似乎狠了狠心说,给你个天价,二百块卖不卖?这接二连三的报价,让脚夫非常动心,但他想到这是爱妻唯一的遗物时,含着眼泪跑出了珠宝店。今日,那物件竟在父亲的药铺不明不白地丢失了,他能不痛哭吗?
父亲听完了他的故事,沉思了片刻,十分把握地对他说,我猜得不错的话,你的烟坠未丢,但它飞了。飞了?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对,飞了。父亲肯定地说。接着,父亲又问,昨晚你睡前把烟袋放在了何处?脚夫说,枕边。父亲说,好!说罢,他就让伙计把昨晚脚夫睡过的凉席拿了出来,并当场铺在了地上。父亲细看了凉席几眼,指着凉席的一头说,昨晚你把烟袋放在此处。脚夫忙说,是!是!父亲说,大家看,这里有烟坠飞走的痕迹。在场的人一瞧,可不是吗,凉席上有一块好像是痰迹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有几缕血迹。这是怎么回事,在场的人都迷茫了。父亲对脚夫解释说,你经常外出营生,你妻子常年在家思念你而气血滞阻,形成积瘀硬块。此积瘀遇到相克之气即可化解。昨晚,你睡在药房,几百种药气向你袭来,其中相克之气化解了你的烟坠,那痰迹般的东西即是烟坠化解蒸发后留下的污迹。随后,父亲遗憾地说,无缘啊,你若是早几年带着你妻子来见我,我略用几味药让她闻闻,你夫妻定然不会阴阳两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