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随地,我都可以毫无犹豫地和任何人打赌:全球各民族之中,绝对没有一个当老婆的,在老公架起二郎腿抽着烟的时候,还能保持足够的冷静,乐呵呵地为他的吞云吐雾颁发奖状。
我胆子小,不敢得罪别人,就先拿自己来开涮。
那是一个月白清风的夜晚,家里突然停了电,电视看不上,电脑玩不成,就沙发上半坐半躺,陪着妻没咸没淡地瞎侃神聊。茶几上点了根蜡烛,看着火苗轻轻地插曳,那久违了的田园风味突然降临,不由得心情大好,主动地提议为妻讲个故事。一听这话,她高兴得尤如乍见了外婆的孩子,手舞足蹈了起来,并以最麻利的动作沏了壶好茶为我提前犒劳。
“故事有个很不错的题目,叫做《爱情三部曲》......”我没把话说完,故意吊吊她的胃口。烛光中妻的双眸闪闪发亮,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我。
“从前啊,有个男人,另外还有个女人,他们认识了,恋爱了,虽一时半刻还算不上如胶似膝,但至少也是情投意合彼此心仪着。男人喜欢女人的善良与纯真,女人喜欢男人的什么可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选择了这个男人似乎没错。尽管偶尔有点大大咧咧丢三拉四,但经考证之后,其道德品质、智商、情商等方面基本还可以及格。至于有时马大哈点,也无伤大雅,男人嘛,还是随意点好,太细腻太认真反而像娘们。眼前这男人的豪爽与粗犷,或许便是他的可爱之处……不过,他俩都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始终没让“爱”字跑出口中。男人曾对她说过,这个字不好讲,不单肉麻,简直连骨头也酥掉。
“女人特喜欢男人抽烟的样子。叨上一根香烟,用一个看似漫不经心却又绝对优美的动作,“啪”的一声按下了打火机,不管有风没风,都习惯半个巴掌捂住火苗,脑袋倾斜四十五度把烟点着,先长长的美美的深吸一口,再把那浓烟慢悠悠地呼了出来,那样子多美。再看吸烟人,更美,简直酷弊了。要是赶上那吸烟人在对朋友高谈阔论的时候,衣袖半卷,手臂挥舞,帅得使人以为遇到了巴顿将军,女人的一颗芳心会为之砰砰乱跳。
男人烟瘾挺大,香烟简直成了他日常生活的道具,女人在不自觉中,把男人和香烟联系在一起了。时间一长,凡是接触到与香烟有关的事物她就想起了这个男人。或者也可以说,凡是看到这个男她就想起了香烟。那段日子里,女人给男人买的礼物里,有个重要的内容就是香烟——她在努力为心爱的人送上他所心爱的东西……第一部曲结束。”
停下啜了一口香茶,再燃上一根烟,美美地吸上一大口。妻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是催我继续。
“后来,男人和女人结婚了。”我又开口了, “再后来,有了个孩子,如同千百万的家庭一样,告别了热恋时的风花雪月,他们开始面对着小生活里油盐酱醋。两人的收入不高,维持基本的温饱而已,可男人的那口烟,依然是家庭中重要开支之一,更可恼的是,还呈有增无减的趋势。
“说也奇怪,同样的一种行为,婚前婚后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了,男人的抽烟不再帅了。你看当浓烟从嘴巴鼻孔喷出时,男人那皱起眉头半眯眼睛的样子,实在叫人不敢恭维。‘男人之所以过早显得苍老,肯定是抽烟惹的祸’。女人常在肚子里这样嘀咕着,那长期把脸部肌肉搞成这鬼样不皱纹满面才怪。还有,那整天吭吭咳咳的,肯定是把肺与气管烤焦了缘故。你看那穿在身上的衣服,又哪一件没被香烟掉下的火星绣了花。再说就算别的不管,也该为孩子考虑考虑。房间里整天烟熏火燎,叫小宝贝如何受得了。你看,早晨刚拖过的地板,此刻又是星光点点了,那沙发啊,茶几啊......
“女人找出所有能成为理由的理由,一边唠唠叨叨,一边擦擦抹抹。可男人听惯了,既不生气,也不争辩,照样笑容可掬地抽他的烟。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看来就是请到神仙也束手无策了。
“话虽这样说,小日子总照样得过,男人的抽烟和女人的唠叨成了小家庭里的生活内容之一。说了也许没人相信,女人不论上哪儿旅游,总没忘记买上当地一两条名烟。然后在小别重逢的那一刻,一边横眉瞪眼,一边把烟狠很地丢到男人跟前.....”
“不听你这鬼故事了,别讲!”妻突然间大叫了起来,猛然跑出嘴巴的气浪把蜡烛的火苗冲击得左擦右晃。
“还有第三部曲没讲呢,这是最精彩的部分,不听可惜。”朝着妻扮个鬼脸,我继续往下讲。
“直到后来的后来,不清楚是什么原因,男人先女人而去了——什么,你不懂这话的意思”?很简单啊,就是男人比女人先死了——他走得跟活着的时候一样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临终时,像平时一样笑嘻嘻地吩咐妻儿把他的骨灰洒入大海,可以节约一个骨灰盒的开支。然后又像平时恶作剧一样,调皮地闭上了双眼,从此就再也没有睁开了。悲痛在所难免,亲朋好友帮忙着,妻儿一边落着泪水,一边料理好了后事。自那天后,地板不再掉下烟灰了,空气中也再闻不到那烟草熟悉的味道了。女人发现,生活中突然缺少了一大部分,使人一直难以适应。在无数个早晨和黄昏,女人呆坐着,很久很久。她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此后逢年过节,女人祭奠男人的时候,除了常规的果品鲜花之外,还总多了几盒香烟。她悄悄地对男人说:傻瓜,你生前除了抽口烟,其他消费都不懂,今天我给你带来了,抽吧抽吧,就抽死你......”
还没把话说完,妻猛地从沙发蹦了起来,顺手卷起一本杂志给我来个劈头盖脑。
可我一点都不感觉疼,因为我没空,我正忙着把一根香烟叼到了唇边,然后对妻说:“劳驾你,帮我找个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