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杨柳在夕阳下拖出细长的影子,沁寒东风里,依稀还有啼鸟悲鸣,流水暗去。
曾经,这里歌舞升平,时时萧曲,夜夜笙歌。如今却如云烟过眼,随沉香碎屑一起化为荒芜。杂草蔓生,落花成阵,一片落寞。
中年的杜牧踏着暮色走在金谷园的遗迹中。一路吟哦,一路嗟叹。昔日的如梦景象如今已无从探寻,留下的,只有那些残存在文字之间的繁华。忽然,他停住了。眼前是一座精致的画楼,历经风雨仍旧屹立不倒。杜牧心念一动,立即不胜感慨。
这座小楼,就是当年梁绿珠坠地而尽的绿珠楼。
说绿珠,就不能不说石崇。很早就知道了石崇这个人,源自于他与王恺争豪,《世说新语》对这件事说得很详尽。
“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甚厉。崇曰:‘不足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三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比,甚众。恺惘然自失。”
王恺是晋武帝的叔叔,应当家财万贯。本想到石崇面前炫耀一把,谁知却反而丢了面子。他那点儿家底,在富可敌国的石季伦眼里不值一钱。
在当时,石崇堪称天下首富,生活极度奢华糜烂,实可称之为一大巨孽。然而,这样一个人,也是魏晋时的一大才子。他作的《王明君》,情调低婉,读后余音不绝,拿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都能掷地留痕。
就是因为如此,我在知道了绿珠和石崇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纠缠后,我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
绿珠其人,本姓梁,生于白州,古时越地民以珠为上宝,生女称为珠娘,生男称作珠儿,绿珠的名字由此而来。
绿珠是我国古代有名的美女,身处动荡不安的后英雄时代仍秀色远扬,其姿容可见一斑。她本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儿,只因机缘巧合,为石崇买来,自己的后半生就依托在这个骄奢的男人身上了。她所凭借的,只有暂时的美貌温婉,和他不定根的爱。
他爱她的歌喉宛转,舞姿优雅。也爱她的慧质多情。她写《懊侬歌》,用带着浓浓思绪、淡淡闲愁的心反复歌唱。他沉醉于她曼妙的歌喉,洞察到她细微的情愫,从此沉迷不已。
有俗语说树大招风,人只要出了名,随之而来的就是麻烦。绿珠的美丽惊动了孙秀。
石崇本是投靠贾谧,后因与其同党而贬官。而孙秀依附于赵王司马伦,从地位上高石崇一等。他明目张胆的派人到金谷园索人,石崇自然不肯,叫出数十美姬,教使者挑选。使者执意要绿珠,石崇终于被惹怒了,拍案道:“绿珠吾所爱者!”使者并不生气,只是说:“君侯博古通今,还请三思。”这已是暗示他顺应时势,但石崇面不改色,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猜想着石崇说出“绿珠吾所爱者”那一瞬的情绪,是愤怒,是自豪,抑或其他?我不知道若是绿珠听到他的这声痛斥,心中会有何想,总之我是被感动了。像石崇这样一个穷奢极侈的人,竟然是如此专情不二。石崇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从此大为改观。
那一刻,绿珠知道这是个值得终身相托的人。
孙秀没有得到绿珠,心中怒火冲天,暗自向司马伦劝言诛杀石崇。当赵王的兵队来到金谷园外的时候,石崇拉着绿珠的袖子叹息:“我是因为你而获罪。”
绿珠泪流满面。她爱他,他亦爱她。原本她以为,两情相悦是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却终究害了他。
“愿效死于君前。”她坚决地说。爱情在这一刻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青裙飘过,越出楼外。绿珠仿佛一只飞蝶,翩翩坠落。石崇的双手只抓到了虚无。
绿珠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够做出这般毅然决然的举动,以一死来明志,将石崇的心牢牢地锁在了她至死不悔的深爱之中。
杜牧的诗中始终保持着伤感的格调,寄托出一缕幽怨与凄凉。
“落花犹似坠楼人”,他把漫天飘散的残花比作坠楼的女子,这两者本就是有可比性的。绿珠的一生不幸,纵然秀雅,也只是刹那芳华,盛极一时。她的死亡,也似飞红一般,零落成泥,纤尘不染,一如生前。
绿珠。这朵萦绕在石崇心头久久不散的绝世之花,最终也以一个美丽的结局凋谢。
无可奈何花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