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沙漠广袤无垠,飞沙漫卷,与蓝天对峙,呈现出原始而豪壮的强悍美。远处的烽火台一缕孤烟冒出,却被狂风吹得离散,仿佛一个在沙漠中铩羽而永不能归乡的漂泊灵魂。
沙漠的风呼啸而过,吹去了秦时的皎洁明月,迎来了汉代将士悲沉的足迹。张骞摇着驼铃大步流星迈向远方,而李陵却身陷这漫漫黄沙之中,找不到来时的路。
公元前99年秋天,李陵率五千步卒出击匈奴,出河西,临大漠。冬天很快降临了,寒光扑打着将士的铠甲以及手中的剑戟,但并未削减将士的满腔豪情。这是一个与他过不去的冬天,一个阻拦他回家的冬天。至浚稽山一带,李陵部众与单于三万匈奴剽悍铁骑相遇。一场血光冲天的厮杀之后,单于很快发现他三万骑兵竟不足以制服李陵五千步卒!单于很快调来八万余骑,将李陵五千步卒层层包围。李陵部众还未来得及喘息一下,匈奴铁骑便以铺天盖地之势冲杀而来。漫漫黄沙一下子笼罩住了李陵,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一刀接一刀地砍下去,一箭接一箭地射出去,直至矢尽道穷,体力殆尽。戎马沙场,李陵从未感觉如此孤立无援,他环顾四周,满眼都是黑压压的匈奴大军。他想望一眼中原大地,却找不到方向,只得对着那辽阔的苍穹,长叹一声,随着手中剑戟的落地,他投降了!
李广如此忠义,而他的孙子李陵却投降了。武帝对此耿耿于怀。李陵认为“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可他错了,他高估了汉武帝的胸怀气度,也低估了小人落井下石的本领,亦低估了儒家伦理道德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他们宁可要不食周粟而死的伯夷、叔齐,也不会要投降于外敌的败军之将,无论所为何由。因此,当司马迁为李陵辩解时,武帝被激怒,甚至将司马迁下狱。不久,李陵惨遭灭门之祸。消息传到李陵耳中,他已被风化的心终于彻底崩溃,变成一粒粒沙石,进而演变成一片毫无生气的荒漠。
他知道自己与故乡有了隔阂,那儿存在一道永远无法消逝的鸿沟,他耗尽一生也无法逾越。他成了没有故乡的漂泊浪子。
单于给他美女,给他金银,却填补不了他灵魂的空洞。他始终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异乡之客。他将美酒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企图借此忘记一生的荣辱。他用凄迷的醉眼望着那荡漾圆润清辉的月亮,它似在笑,轻蔑地笑,仿佛在揶揄这醉生梦死却难以排遣心中无奈伤感的浪子。
李陵在匈奴生活了二十年,再没有冲锋陷阵驰骋沙场,因为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敌,什么是友了。他死在那里,匈奴埋葬了他,并为他哭泣,沙漠收留了那为中原百姓不齿的灵魂。
一千多年后,被契丹人围困的杨业杨无敌头撞李陵碑而死。杨业不愿如李陵苟活于世,遭人唾骂,面对相似的境遇,毅然选择与之截然相反的方式来走完人生。于是李陵这一缕孤烟更加孤独。杨业理所当然成为了人们大力赞颂的对象,而作为投降者的李陵则永远蜷缩在了杨业的对立面上。
沙漠的风刮了两千多年,翻阅历史典籍,很少有诗词篇章提及李陵这个名字。谈及李陵,总会拨动华夏儿女最敏感多情的那根神经,那是人们心中不愿被剥开的隅角。想要责骂,却不能骂得彻底,想要同情为其辩解,却又欲说还休。没有人愿意去探究他后半生的心路历程,因为面对这个投降者,人们心中有了羞耻感。李陵孤独的灵魂在沙漠中游荡着,漂泊着,如那一缕孤烟,不知该何去何从。
时光穿越千年,回到那一个凛冽的冬日,我看见李陵孤独地立于沙丘之上,黄沙漫卷,寒风吹不动他的胡服,一如荣华富贵换化不开他的浓愁。他望着远方烽火台上升起的孤烟,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