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已逝,世界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时间风化了一切,却不洗铅华。抬眼间,顷刻成永恒。
一
两千年后。
一个清风寒夜,我独立赤壁矶头。
挑灯几盏,温酒几壶。望行云缓缓,听流水淙淙。任衣裙漫飞在摇曳的舟头,凭江水轻褪岸边的乌红。
两千年了。
那个一袭白衫的男子,轰轰烈烈地来了,极为平静地走了,徒留多少扼腕,多少荒芜。
雪衣抱琴向夕阳,三尺青锋怀天下,一骑白马开吴疆。
这样的景致,也只能留在后人的梦里,任一个又一个的景仰者摩挲着《三国志》粗糙的页面,静静地思念。
还是空笛声声,皓月当空。任凭多少人时时拂着误弦等待着他的归来,三爵之后,却无人来听谁的曲有误。
行云流水青犹在,从此曲误无周郎。
早已不知谁曼声。
谁是知己。
二
到处都是火。
那么多的烈焰,一片一片腾起,如同血色的花朵,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江面之上绽放、飘摇、弥漫。点燃了烟波浩渺的江水,撕裂了苍茫沉寂的夜空,映红了壁立千仞的崖岸,灰飞烟灭了曹公的战船。
江心,是漫天的喊杀声。
江岸的岩壁之上,却有一曲《长河吟》,袅袅琴声,惊为天籁,震彻苍穹。
年轻的琴师,倾心拂琴,眉宇间是自信的笑意。
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我总会想起这幅画面,连同那支曲子。
久久回荡在建安十三年的这个冬夜。
三
我想,我是爱英雄的。
然而,书中的英雄,有勇者无谋,有谋者无德,智勇双全者无度,有度者无仁,有仁者不可决断,好断者不能成事,而性情完美者又未必有机遇。
唯有他,一切都刚刚好。
有人用“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来形容对他的感觉。如琢如磨。
我想,他是完美的,似无瑕的白璧。一如那个极为匹配的名字:周瑜,公瑾。
怀瑾握瑜。
有潘安的玉树临风,岳飞的文韬武略,李白的才高八斗,偏偏还要再加上周公的虚怀若谷。可以在战场、情场、官场场场得意。文才武略揽天香,君臣骨肉如鱼水,夫妻恩爱似鸳鸯。
仪容秀丽,资质风流。“仪容秀丽,长壮有姿貌,吴中呼为‘周郎’”。
他精通音律。“曲有误,周郎顾”。醉酒之时亦可辨音。更有一曲与《广陵散》齐名的《长河吟》,堪为世间绝响。
更有如此气量。
程普感叹:“与公瑾交,如饮醇醪,使人不觉自醉。”
蒋干评曰:“雅量高致。”
刘备赞曰:“气量颇大。”
孙权有言:“性度恢廓。”
一个人的身上,竟可以集中如此多的优点,这些令人歆羡,又令人咂舌的优点。
世间美男子何其多也。可纵是宋玉潘安玉树临风,何晏袁尚潇洒风流,也只不过是金玉其外,空有一副好皮囊。
才华横溢者何其多也。陈琳杨修亦会舞文弄墨,却没有这份定国安邦、决胜千里的大才;程昱贾诩纵然足智多谋,也只可算做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
也许,那个时代唯一能与周郎相提并论的只有两人,前者是威震天下的曹公,后者是千古人龙孔明。
孟德当然是英雄。有横槊赋诗的潇洒,有煮酒论英雄的胆识,却直到垂垂老矣才真正为儿子打下属于自己的半壁江山。而公瑾,赤壁展宏图,三十功名,已勋垂宇宙。
对于诸葛孔明,他拥有崇高的人格,却被后人刻意塑造成了一座熠熠生辉的神像,因太过高大太过完美而显得遥远而虚妄,最终只有永远孤零零地端坐在神坛之上。他是神,只能由我们去仰视。
敬,而远之。
也许只有他,周郎,是一个真正的“人”。是人,而不是神。我们永远记住的,是他的意气,他的血性,他的胆识。
他是独特的,世间无二的翩翩潇洒而又风华绝代的周郎。
四
野史载,七岁幼龄,他就开始统军作战。也许这并不可信,但没有人可以否认,他年少时就表现出的才干。
正史载,他十几岁就与孙策义结金兰,与那个“狮儿,难与争锋”的小霸王并辔驰骋在六郡八十一州的广袤土地上。
二十四岁,他做了东吴主帅,时人皆呼“周郎”。同年,与名媛小乔珠联璧合,红袖添香。郎才女貌不知引来世人多少惊羡。
他出色的军事才能让孙策留下“外事不决,可问周瑜”的遗言。
他与贤士鲁子敬交好,完美的合作令世人发出“伏路把关饶子敬,临江水战有周郎”的感叹。
三十四岁,他以大都督的身份指挥赤壁之战,名扬天下。
三十六岁,他却与世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病逝巴丘。
“赤壁遗雄烈,青年有俊声。弦歌知雅意,杯酒谢良朋。”天妒英才,令八十一州留身后,百万铁骑搁柴桑。终是不许人间见白头。
“巴丘终命处,凭吊欲伤情。”
四海英雄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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