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不知道我是否在梦里见到过一幢老屋，又或是真真实实地目睹过，只是某个清晨，关于它零散碎片的记忆将我的思绪完全扰乱了。
没有人知道它已在那片土地上挺立了多少年，一块算不上富有也算不上贫瘠的土地，总是容易被忽视的。那里的人们并不知晓有多少载时光的影子在它的身上刻下过痕迹，生来便有老屋残败的外表在他们心中扎根。
每天都有或匆忙或悠闲的行人从它身边走过，有时会听到一两声他们微微的叹息，看到或惊异或鄙夷的眼神……但这都是外来的过客，更多的是此地外出干活的农人，大多会无视它的存在，带着木然的神情走过。可于我的印象里，老屋似乎有一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不见得混浊，亦非清明。
我想，它的每一个日子大抵都是寂寞与疼痛的。
春天，被凛冽的风霜剥去颜色的树木开始抽出新的绿色，小草在渐暖的日子里疯狂拔节，还有不远处恢复叮咚流水声的小溪，又或是从南方归来的候鸟……它们是快乐的，斑驳的色彩，向上的姿势，在周围的葱郁里，老屋开始显得那么苍老，将要干枯的躯体，布满皱纹的脸。周围的世界太过于热闹，只有它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得像是并不存在。深夜里，欢腾了一天的它们已经沉睡，老屋却是难眠了，若是留意，会听到它的叹息声，或许是对时间流驶的慨叹把，我这样想着。而在白天，似乎可以看到它脸上微微的笑意。
夏天，老屋依然安静，依然与周围的热闹远离。这是一个热闹的季节，只是这些热闹并不属于它。火热的阳光下，老屋陈旧的木质骨架让它看起来更加沧桑，像是病者特有的苍白，显露于脸上，却又像是有一个坚毅的灵魂，震撼着我。从它的背面看去，我又觉得它更像是烈日下坚守的卫士，只是有些苍老，阳光下干裂的唇瓣让我心疼。草与树在灼热的光色里依然褪不去醉人的绿，以高傲的姿态等待一场雨水的滋润，又或是一场风里热烈的舞蹈。老屋呢，不变的动作，谦卑而不屈的姿势，等待岁月里风雨的洗礼。一场狂烈的风，树枝开始肆意舞蹈，老屋却不似它们的招摇，有些细微的咯吱声，微微摆动，它是有一个想要安定的灵魂的，竭力想挺起微弯的脊梁。而后有一场大雨，像是想要击散它的躯体，老屋沉默着应对，雨后，它却以脱去尘杂的胜利者的姿势出现在眼前了，尽管又多添了几道裂痕。安然的面容里，隐约是对周围事物风雨里新的成长的祝福。
秋天，周围的一切开始泛起金黄色的华丽，而老屋灰暗的颜色却显得有些落寞。有收获的喜悦，有分别的悲凉，交织着，混杂在气流里，忙碌的农人依旧不曾注意它的存在。在那一片土地上，它是孤独的，因为没有人在意它的存在；它亦是快乐的，因为经历过太多岁月，学会了祝福身边的一草一木，它们的成长、收获，都会让它很开心，还有春天伊始，燕子归来的避风港。周围高大的树木围成了一片荒土，草色已开始泛黄，这里没有人家，因此老屋显得有些突兀。白天的它，沟壑纵横的脸上总是有依稀的笑容，祝贺着它们的丰收；晚上，它又开始了春季时的失眠。只是此季它已不再叹息，但有一滴眼泪滑落，因着月光的缘故，显得很晶莹。它们的离开或远行，老屋又会陪着身边的荒凉，寂寞它的半载时光。
冬天，很冷了，没有了鸟鸣，消失了鸟影，冻结的温度，和四周光秃的树干一样的孤守寂寞。泉水亦已结冰，没有了清脆的叮咚声，肃杀的气氛，让我感觉树木有些瑟瑟发抖，只有老屋，依然倔强地挺立。天空开始飘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压着每一根树枝，弯曲着，有的断裂，老屋又发出了让我惊心的咯吱声，似要在这场大雪里结束它的年代。奋力地，挺着它不愿弯曲的脊背，让我心痛的坚强，等待着雪花散尽。事实上，它再次胜利了，温度不高的阳光，水顺着屋檐滴下，当最后一滴水融入了土地后，老屋的容颜似乎更年轻了，让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它英挺的风姿和光鲜。这次，它的面容是安然的，为自己又度过一载光阴而默默欣慰着。
像是一位年迈的老者，那是老屋给所有人看到它时的印象，颓然里有些隐隐的坚毅，是的，像一个迟迟不肯安息的垂暮老人，一点一点继续画着生命里的年轮，也艰难，亦坚定。
它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眼前人们的生死离别，也见证着身旁花木的起生凋零。晨朝到暮夜，兴衰更迭，全都刻进了老屋的记忆。
那一双亦明亦浊的眼，看清了些什么？是否也看清了自己呢？我想，这些答案大抵都已明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