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集卷之三诗五言《咏二疏》
引导语:《咏二疏》是晋宋之际文学家陶渊明创作的一首五言诗。此诗吟咏西汉宣帝时以“知足”为宗旨而急流勇退的疏广与疏受叔侄二人,讴歌了二疏立功不居、功成身退、有金不私的贤达事迹。下面就是小编整理的这首诗的原文,欢迎大家阅读学习。
[说明]
这首诗约作于宋武帝永初三年(422),陶渊明五十八岁。全诗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对二疏实现功成身退之目标的积极评价,第二部分描写二疏辞官回乡的场面,第三部分描写二疏归乡后所过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以及不屑于“近务”而每日邀请在一起饮宴的情景,最后以二疏所奉行的“道”经过时间的洗礼仍闪耀着光辉作结。参见《咏三良》说明。
二疏,指疏广与疏受,汉宣帝时兰陵(今山东省枣庄市东南)人。疏广任太子太傅,其侄疏受任太子少傅,任职五年;疏广认为名已成立,不离去恐有后患,便与疏受一道辞职还乡。当离去时,公卿大夫等送行者车百辆,观者皆叹日:“贤哉二大夫。”皇帝和太子送给二疏很多财物,他们还乡后便以赐金日与亲友宾客宴饮共乐,而不留金为子孙置办房屋田产。事见《汉书。疏广传》。这首诗就是颂扬二疏的行为和品德,从而表现出诗人的志趣所在。
大象转四时,功成者自去(1)。
借问衰周来,几人得其趣(2)?
游目汉廷中,二疏复此举(3)。
高啸返旧居,长揖储君傅(4)。
饯送倾皇朝,华轩盈道路(5)。
离别情所悲,余荣何足顾(6)!
事胜感行人,贤哉岂常誉(7)!
厌厌阎里欢,所营非近务(8)。
促席延故老,挥筋道平素(9)。
间金终寄心,清言晓未悟(10)。
放意乐余年,逞恤身后虑(11)!
谁云其人亡,久而道弥著(12)。
[注释]
(1)大象:指天,大自然。《老子》:“大象无形。”又:“执大象。”王弼注:“大象,天象之母也。”转:运行。这两句是说,正如自然运行、四季更替一样,功成者亦自当迟去。
(2)借问:请问。衰周来:自东周末期以来。趣:旨趣,意旨,道理。
(3)游目:随意观览,这里是放眼、回顾的意思。复:再,恢复。此举:这种行为,指“功成者自去”。
(4)高啸:犹高歌,形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长揖(yī衣):旧时拱手高举,自上而下的相见或道别的礼节。《汉书。高帝纪上》:“郦生不拜,长揖。”诗中是指辞谢。储君傅:指太子大傅与太子少傅的职位。储君:太子。
(5)饯(jiàn荐)行:以酒食送行。倾:尽。华轩:华贵的`轻车,指富贵者乘坐的车子。盈:满。《汉书。疏广传》:“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指饯行),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辞决而去。”
(6)余荣:剩下的荣华。即指二疏所辞去的官职俸禄。
(7)胜:盛大,佳妙。贤哉岂常誉:《汉书。疏广传》:“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位。“常:普通,一般。
(8)厌厌(yān烟):安逸、安祥的样子。《诗经。小雅。湛露》:“厌厌夜饮。”毛传:“厌厌,安也。”阎里:乡里。近务:眼前之事,指日常平凡的事情。
(9)促席:接席,座位靠近。表示亲近。延:邀请,挥觞:举杯,指饮酒。道:叙说。平素:指往日的事情。
(10)问金终寄心:指疏广的子孙托人间疏广,给他们留下多少钱财以置办房舍田产。寄心:藏在心中的想法,关心。清言:指疏广所说“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等语,参见《杂诗十二首》其六注(7)。晓未悟:晓谕不明白的人。
(11)放意:纵情。余年:剩下的岁月,指晚年。遑恤身后虑:哪有闲暇考虑死后的事。遑:闲暇。恤:忧虑。《诗经。椰风。谷风》:“遑恤我后。”笺:“追,暇也。恤,忧也。”
(12)其人:指二疏。道:做人之道,指清操。弥:更加。著:显著,昭著,指广为人知。
[译文]
天地四时自运转,完成功业当归还。
请问东周未世后,几人能把其意传?
放眼汉代朝廷内,二疏举止可称赞。
欢快高歌返故乡,告别太子长辞官。
皇朝官吏皆出送,华贵轻车填路问。
悲叹之情为送别,荣华富贵岂足恋!
德操高尚感行人,贤哉之誉岂一般!
乡里安逸相聚欢,经营之事不简单。
邀来故老促席坐,饮酒共将往事谈。
儿女关心遗产事,疏广晓谕出清言。
纵情享乐度余年,死后之事不挂牵。
谁说二疏已亡去?日久其德更粲然。
赏析
此诗内容可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开头的六句,为作者对二疏实现“功成者自去”之目标的积极评价;第二部分是继之的八句,是作者根据史实描写二疏辞官回到乡里的场面;第三部分开头八句笔法一转,描写二疏归乡后所过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以及他们不屑于“近务”而每日邀请在一起饮宴的情景,接着告诫亲族不要过分关注钱财之事,最后以二疏所奉行的“道”经过时间的洗礼仍闪耀着光辉作结。
此诗在陶渊明的作品中不算很重要,但仍大有意味。诗的写法基本是敷衍史传,这本是咏史诗的老传统,自班固《咏史》以下,作品指不胜屈,陶渊明的高明之处在于“据事直书,而寄托之意自见”。当然,陶渊明也有自己的选择和重点,他固然关注二疏的功成身退,似有自喻之意,而重点并不在此,诗中尤其强调的是疏广“放意乐馀年”,不让子女当“啃老族”——这也曲折地表达了他本人的人生态度。
诗中写得最传神的是“促席延故老,挥觞道平素。问金终寄心,清言晓未悟”这四句。疏广之“问金”是为了“寄心”,不同于一般的查账,他的意思一时未被其族人理解,因此有必要“清言晓未悟”。“问金”,即指《汉书·疏广传》所载:“数问其家金馀尚有几所。”查询还剩下多少钱,是为了把它花光。此事最能表现疏广的风流旷达与深谋远虑。金钱在实际生活中大有作用,关键要看怎么弄钱、怎么花钱。疏广的那一大笔钱来自皇家的恩赐,来路是光明正大、完全合法的,不打算留给子女,则是怕他们因此而损志、益过——他为下一代考虑得很深远。陶渊明最重视的正是疏广拿来开导未觉悟者的那十六字“清言”。
陶渊明也是不忌讳谈钱的,据《宋书》本传载,陶渊明很明确地“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执事者闻之,以为彭泽令”。归隐也得有一定的本钱。他在《归去来兮辞》的序里说过,到彭泽去当县令,就是想弄点“公田之利”来喝酒,说法比较风雅,而不讳言过日子要花钱。然而他同疏广一样,也不打算给子女留下多少钱——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钱,想通这样的道理就显得更为必要。
其实,在陶渊明之前,西晋诗人张协已先写过一首咏二疏的《咏史》诗:“昔在西京时,朝野多欢娱。蔼蔼东门外,群公祖二疏。朱轩曜京城,供帐临长衢。达人知止足,遗荣忽如无。抽簪解朝衣,散发归海隅。行人为陨涕,贤哉此丈夫!挥金乐当年,岁暮不留储。顾谓四座宾,多财为累愚。清风激万代,名与天壤俱。咄此蝉冕客,君绅宜见书。”张协也是根据《汉书·疏广传》加以敷衍,他也关注到“多财为累愚”这样的道理,内容与陶诗大同小异;但二者之间尚有细微的差别。一是张诗多有教训别人的气味,与陶渊明的读书得间、与古人共鸣有所不同;二是张诗大抵平均使用力量,完全按史传材料敷衍,看不出独特的心得和立言的重点。当然,张协是很优秀的诗人,其人被钟嵘的《诗品》列入上品,称为“旷代之高手”,他这首诗曾被收入萧统的《文选》,但其水平离陶渊明的《咏二疏》尚有一定的差距。
名家点评
宋代苏轼:“《咏二疏》诗,渊明未尝出二疏,既出而知返,其志一也。或以谓既出而返如从病得愈,其味胜于初不病,此惑者颠倒见也!”
清代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卷四:“咏二疏去位,所以自况其辞彭泽而归田也。”
现代龚望《陶渊明集评议》:“叙二疏事处,清婉可嘉。”
陶渊明集卷之三诗五言《咏三良》
引导语:《咏三良》是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创作的一首咏史怀古诗。全诗写三良从具体参政到殉死身亡,刺秦康公而美三良,其意在刺唐宪宗信谗言贬贤,自抒强烈的孤愤之情,作者将自己的切身参政经验融入对历史事件的观照,赋予史事以丰厚的现实内蕴和情感深度,写得有声有色,情感激昂,极具现实意味,下面就是这组诗的知识,欢迎大家阅读学习。
[说明]
这首诗同《咏二疏》、《咏荆轲》是陶渊明三首著名的咏史诗,三篇体制大体相当,当为同一个时期的作品。从这首诗的内容来看,当作于宋武帝永初二年(421)之后不久,暂系于永初三年,陶渊明五十八岁……
三良,指春秋时秦国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奄息、仲行、鍼(zhēn针)虎。他们三人都是杰出的人才,是秦穆公的宠臣。穆公死,三人遵穆公遗嘱为之殉葬。《左传。文公六年》:“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锨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诗经。秦风。黄鸟》就是秦国人民为哀悼三良及一百七十多个无辜牺牲者而创作的,表示了对残暴统治者的控诉与谴责。陶渊明的这首诗,则完全称赞三良的行为,其目的显然不在咏史,而是借咏三良之事。表彰张袆不肯毒死零陵王而自饮毒酒先死的尽忠行为。(事见《述酒》诗说明)
弹冠乘通津,但惧时我遗(1)。
服勤尽岁月,常恐功愈微(2)。
忠情谬获露,遂为君所私(3)。
出则陪文舆,人必侍丹帷(4)。
箴规响已从,计议初无亏(5)。
一朝长逝后,愿言同此归(6)。
厚恩固难忘,君命安可违(7)!
临穴罔惟疑,投义志攸希(8)。
荆棘笼高坟,黄鸟声正悲(9)。
良人不可赎,该然沾我衣(10)。
[注释]
(1)弹冠:弹去帽子上的灰尘,指准备出仕为官。见《咏贫士七首》其七注(2)。乘:驾驭,占据。通津:本指交通要道,这里指高官要职。《古诗十九首》之四:“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时我遗:即“时遗我”的倒装句,时不我待之意。我:指三良。
(2)服勤:犹言服侍、效劳。《礼记。檀弓上》:“服勤至死。”孔颖达疏:“服勤者,谓服持勤苦劳辱之事。”尽岁月:一年到头。功愈微:功劳甚小。愈:更加。
(3)谬:妄,自谦之词。获露:得到表现。私:亲近,宠爱。
(4)文舆:华美的车子。这里指穆公所乘之车。丹帷:红色的帷幕。这里指穆公寝居之所。
(5)箴(zhēn针)规:规谏劝戒。响已从:一发言就听从。初无亏:从不拒绝或轻视。亏:枉为。这两句是说,穆公对三良言听计从。
(6)言:语助词,无意义。同此归:一道去死。《史记。秦本纪》之《征义》引应劭曰:“秦穆公与群臣饮,酒酣,公曰:”生共此乐,死共此哀。‘于是奄息、仲行、鍼虎许诺。及公薨(hōng轰,周代诸侯死之称),皆从死。“
(7)君命安可违:《史记。秦本纪)载,秦穆公死,康公立,遵照穆公的遗嘱,杀了一百七十四人殉葬,秦大夫子车氏三于亦从殉,共“一百七十七人”。“君命安可违”即指此事。安,怎能。
(8)临穴罔(wǎng往)惟疑:面对坟墓没有犹豫。罔:无。惟:语助词,无意义。疑:犹疑,犹豫。《诗经。秦风。黄鸟》:“临其穴,惴惴其栗。”投义:献身于大义。攸希:所愿。
(9)黄鸟声正悲:《诗经。秦风。黄鸟》:“交交(悲鸣声)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天者,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10)不可赎:不能挽救赎回。语本上引《诗经》。泫(xuàn眩)然:伤心流泪的样子。《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
[译文]
出仕为官居要职,只怕蹉跎好时光。
一年到头勤效力,常恐功绩不辉煌。
忠情偶尔得表现,于是得宠近君王。
出门陪同在车边,入宫服侍丹帷旁。
规劝之言即听取,建议从来不虚枉。
一旦君王长逝后,愿得一道把命亡。
君王恩厚难相忘,君命怎能敢违抗!
面临坟墓不犹豫,献身大义志所望。
草丛笼罩高坟墓,黄鸟啼鸣声悲伤。
三良性命不可救,泪水沾湿我衣裳。
赏析
“三良”事最早见于《诗经·秦风·黄鸟》。据《左传》鲁文公六年载,“秦穆公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针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此后史家、诗人对秦穆公杀害三良一事的评论便络绎不绝,有对具体史实进行加工的,如东汉应劭认为秦穆公与三良约定同生共死,三良自愿殉葬;有由此探讨君臣关系、个体生命价值的,如陶渊明、苏轼等等。
柳宗元《咏三良》诗意可分两层来分析。前十句为第一层,是就三良来说。诗人以饱蘸热情之笔,刻画了三良一心报国、忠君以死的义士形象。应该说,这与《黄鸟》一诗的记载是相违背的。《黄鸟》首章云:“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清马瑞辰曰:“诗以黄鸟之止棘、止桑、止楚,为不得其所,兴三良之从死,为不得其死也。棘、楚皆小木,桑亦非黄鸟所宜止,《小雅·黄鸟》诗‘无集于桑’是其证也。”马说甚是。诗中描绘三良死前是“临其穴,惴惴其栗”,全无视死如归的气概,正是死不得其所的明证。不过宗元反其道而行,也是有所本的。汉末王粲《咏史诗》论三良之死曰:“结发事明君,受恩良不訾。临末要之死,焉得不相随?……人生各有志,终不为此移。同知埋身剧,心亦有所施。”认为他们具有事君以死的志向。二诗对照,无论是“束带值明后”与“结发事明君”的细节描绘,还是“生时亮同体,死没宁分张”与“人生各有志,终不为此移”的死亡价值判断,其相似之处都是惊人的。究其原因,王粲《咏史诗》作于汉献帝建安十六年随曹操西征马超归途中,其时王粲效力于曹氏不久,故宣扬“士为知己者死”的精神,认为三良从穆公而死乃忠义之举。而柳宗元《咏三良》则是借史事来抒己之怀抱,既有对在朝为官时峥嵘岁月的.回忆,又有对宪宗者流打击王叔文政治集团行为的讨伐。其《读书》一诗云:“幽沈谢世事,俛默窥唐虞。上下观古今,起伏千万途。遇欣或自笑,感戚亦以吁。”《咏史》之咏叹燕昭王、乐毅,《咏三良》之批判秦康公,无不是由读史而引起的感慨。其《冉溪》诗云:“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顺宗重用王叔文集团,刘禹锡、柳宗元等人积极参政,使得“人情大悦”,政局为之一新。“生时亮同体,死没宁分张”,正是君臣相得的形象写照。
然而若撇开柳宗元《咏三良》诗的政治隐喻不谈,而就其对君臣关系的讨论来看,不得不说此诗的深刻性和陶渊明的同题之作相比是有很大差距的。陶诗虽亦有“出则陪文舆,入必侍丹帷。箴规向已从,计议初无亏”的描述,但“忠情谬获露,遂为君所私”与“厚恩固难忘,君命安可违”的议论,则深刻揭示了为人臣子的无奈与悲哀。事君以忠,为君所赏,本是做臣子的价值体现,但若过于忠诚,连同身家性命都被国君据为己有,那么结果只能是投穴同死。渊明说“忠情谬获露”,“谬”字真是深可玩味:君主的厚恩往往与其对臣子的控制紧紧联系在一起,“君命安可违”实乃“君命不可违”。他对君主专制下的臣子的个人价值进行了深沉的反思。人才乃国之公器,非国君的一己之私,更何况人本身又具有独立存在的价值。这直接启发了苏轼《和〈咏三良〉》“我岂犬马哉?从君求盖帷”中洋溢的对个体独立人格的尊重以及“杀身固有道,大节要不亏”中对为人臣子原则的揭橥。宗元《咏三良》诗在这一点上,和陶渊明相比是一个倒退。
《咏三良》诗的后六句为第二层,是就秦康公来说。秦穆公命令三良为自己殉葬,这在礼仪上是不合的,朱熹即云:“史记秦武公卒,初以人从死,死者六十六人。至穆公遂用百七十七人,而三良与焉。盖其初特出于戎翟之俗,而无明王贤伯以讨其罪。于是习以为常,则虽以穆公之贤而不免。”在中原地区人看来,秦穆公以一百七十七人殉葬,自然是极其野蛮的行为,又何况其中还有国家的贤才。穆公死后,秦国的东征有所缓慢,晋、楚相继称霸,这和穆公以贤殉葬、大失人心有一定的关系。《左传》中“君子”即言:“秦穆之不为盟主也宜哉,死而弃民。先王违世,犹诒之法,而况夺之善人乎?……今纵无法以遗后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难以在上矣。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复东征也。”宗元所论正是本此。然而他的真正意图并不在批判秦穆公,而是借此讨伐穆公的继任者康公,其策略是拿康公与魏颗进行比较。《左传》鲁宣公十五年记载:“魏武子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颗曰:‘必嫁是。’疾病则曰:‘必以为殉。’及卒,颗嫁之,曰:‘疾病则乱,吾从其治也。’”魏颗在魏武子的不同命令之间选择了改嫁父妾的做法。这样既挽救了父妾的性命,又避免了魏武子背上以人殉葬的骂名。可是在史书有关三良殉死的记载中,却没有康公的声音,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穆公的命令明显是错误的,倘若三良从死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胁迫所致,康公命令他们不死,不但可以避免父亲残暴的遗命付诸行动,而且还可赢得人心,加强自己的统治基础,甚至可以继续父亲的东征事业。在这种情况下,康公如果选择沉默,即是承认穆公命令的有效性。柳宗元正是在此基础上立论的。应该说宗元的立论角度是颇为新颖的,然而倘若仔细研究,则会发现宗元的论证恰恰是偏颇的。
首先,如前朱熹所言,秦国的风俗与中原地区不同,以人殉葬是习以为常之事,穆公父子的行为是合乎旧俗而有违于情理,没有与时俱进。宗元对秦国当时旧俗似乎没有注意到,没有把穆公父子的行为放到特定的环境中去考察。
其次,康公与魏颗面对的情况是不同的:魏颗面临着两种选择,即既可以执行武子神智清醒时的使妾改嫁的命令,也可以执行其父神智不清时的使妾殉葬的命令,而康公只有一种选择,在“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论语·学而》)的春秋时期,康公执行父命乃被动行事,无可厚非。当然,康公以三良殉葬,只是一味尽孝而不顾国家利益和生者的性命,也最终毁了父亲的一世英名(他本可以挽救的),宗元就此讨伐他也是对的,这表现了宗元的人道主义精神和时代的进步。不过宗元说“吾欲讨彼狂”,称康公为狂乱之人,大加讨伐,在程度上未免重了些。苏辙以为:“然三良之死,穆公之命也。康公从其言而不改,其亦异于魏颗矣。故黄鸟之诗交讥之也。”与宗元一样,苏辙对康公的处境似乎没有明察,自然也谈不上“了解之同情”了。
再次,就此诗的写作意图而言,如前所述,此诗是借讨伐康公来讨伐唐宪宗。柳宗元认为康公与宪宗的共同点是“从邪陷厥父”。这里,他又犯了一个逻辑上的错误。穆公使三良殉葬的命令是错误的,康公如果改变父命,这无疑是正确之举。可是现在宗元以宪宗来类比康公,就诗歌本身来说,应该是责备宪宗没有改变父亲错误的命令,但实际情况是宪宗改变了在宗元看来是正确的命令,因为他把顺宗朝几乎所有的变革措施都废除了,并且残酷打击了所有运动参与者。所以宗元把宪宗和康公相类比是错误的。
名家点评
清代学者何焯《义门读书记》:“此诗(指柳诗《咏史》)以燕惠王比宪宗,……下《三良》篇亦有指斥。”
现代学者高平《柳宗元〈咏三良〉诗质疑》:“柳宗元的《咏三良》一诗的写作是失败的。”(载《古典文学知识》)
陶渊明集卷之三诗五言《咏荆轲》
引导语:《咏荆轲》是晋宋之际文学家陶渊明创作的一首借史咏怀、托古言志的咏史诗。此诗以极大的热情歌颂了荆轲刺秦王的壮举,充分地表现了诗人对黑暗政治、强暴势力的憎恶和铲强除暴的愿望。下面就是小编整理的这首诗的相关知识信息,欢迎大家阅读学习。
[说明]
这首诗约作于宋武帝永初三年(422),陶渊明五十八岁。全诗有详有略的写作特点十分明显,大部分篇幅都用来写荆轲之行,以此着力渲染荆轲不畏强暴、义无反顾的慷慨悲壮之举;刺秦王的过程只以“图穷”以下四句简要叙述;诗的最后两句,体现了诗人对奇功不建的无限惋惜之情。此诗写得笔墨淋漓,慷慨悲壮,在以平淡著称的陶诗中别具一格。参见《咏三良》说明。
此诗咏赞荆柯刺秦王之事,事见《战国策。燕策三》及《史记。刺客列传》。荆轲,战国时齐国人,迂居卫,后来到燕国,好读书、击剑,与高渐离为知友。燕太子丹曾质于秦,秦王赢政待之不善,丹怨愤逃归。时秦国东伐,将至燕。燕太子丹欲刺杀秦王,尽力招募勇士。荆轲被招,受到燕太子丹的恩遇和敬重。荆柯奉燕太子丹之命,带着燕国督亢地图去迸献秦王,在地图中暗藏一把匕首,以便借机行刺。易水送别之后。荆轲义无反顾去见秦王,献上地图,图穷匕首现,追刺秦王,终因剑木不精而没能刺中秦王,反而被杀。陶渊明这首诗即咏赞此事。诗人以豪迈的诗笔成功地塑造了一个除暴勇士的生动形象,用惋惜赞叹的语言歌颂了荆柯的壮烈活动,抒发了诗人内心无限的感慨。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赢(1)。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2)。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3)。
素骇鸣广陌,慷慨送我行(4)。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5)。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6)。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7)。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8)。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9)。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10)。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11)。
凌厉越万里,透迄过于城(12)。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13)。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14)!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15)。
[注释]
(1)燕丹:燕国太子,名丹。姓与国同,是战国时燕王喜之子。士:门客。报:报复,报仇。强赢(yíng营):强秦。赢指秦王赢政,即后来统一六国始称皇帝的秦始皇。
(2)百夫良:百里挑一的勇士。荆卿:即荆轲。卿,犹“子”,是燕人对他的尊称。
(3)死知己:为知己而死。燕京:燕国的都城,今北京地区。
(4)素骥:白色骏马。《战国策。燕策三》:“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白色是丧服色,白衣冠以示同秦王决一死,以壮荆轲之行。此处用“索骥”,就表达这层意思。广陌:大路。慷慨:情绪激昂。
(5)雄发上指冠:怒发直指,冲起高高的帽子。雄发,怒发。冠:帽子。《战国策。燕策三》:“复为羽声慷慨,土皆瞋目,发尽上指冠。”缨(yīng英):系帽子的丝带。
(6)饮饯:饮酒送别。易水:在今河北省西部,源出易县境。
(7)渐离:高渐离,燕国人,与荆轲友善,擅长击筑。《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位,旁若无人者。”这里是指送别的击筑。筑(zhú竹):古击弦乐器,形似筝。宋意:当为燕太子丹所养之士。《淮南子。泰族训》:“荆轲西刺秦王,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
(8)萧萧:风声。淡淡:水波摇动的样子。《战国策。燕策三》载荆柯临行时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陶诗此二句即从《易水歌》第一句变化而来。
(9)商音:古代乐调分为宫、商、角、徵(zhī止)、羽五个音阶,商音调凄凉。奏羽:演奏羽调。羽调悲壮激越。《战国策。燕策三》:“至易水上,既祖(饯送),取道。高渐离击筑,荆何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复为羽声慷慨,士皆膜目,发尽上指冠。”
(10)且:将。名:指不畏强暴、勇于赴死的英名。
(11)登车何时顾:《战国策。燕策三》:“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谓决心己定,义无反顾。飞盖:车子如飞般疾驰。盖:车盖,代指车。
(12)凌厉:意气昂扬,奋起直前的'样子。逶迤(weīyí威移):路途弯曲延续不绝的样子。
(13)图穷:地图展开至尽头。《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事自至:行刺之事自然发生。豪主:豪强的君主,指秦王。怔营:惊恐、惊慌失措的样子。《史记。刺客列传》:荆轲以匕首刺秦王,王惊而拔剑,“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
(14)剑术疏:剑术不精。《史记。刺客列传》载:秦王以佩剑断荆轲左股,荆轲坐地“引七首以擿(zhì掷)秦王,不中,中铜柱。”结果荆轲被杀,行刺失败。同上传载:“鲁勾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奇功:指刺秦王之功。遂:竟。
(15)其人:指荆轲。没:死。余情:不尽的豪情。
[译文]
燕丹太子爱侠客,立志报仇刺赢政。
百里挑一招勇士,年终得士名荆卿。
君子能为知己死,荆卿提剑出燕京。
雪白骏马嘶大道,慷慨众人送我行。
怒发上指高冲冠,男儿猛气冲长缨。
饮酒送别易水上,四周列坐皆豪英。
渐离击筑音悲壮,宋意引吭高歌声。
萧瑟悲风骤吹过,凄寒水上波纹生。
商音凄婉闻流泪,羽调激昂壮士惊。
此去心知不返归,将能后世留英名。
义无反顾登车去,疾驶如飞赴秦庭。
奋勇直前越万里,曲折艰险过千城。
地图展尽匕首露,赢政突然心恐惊。
可惜剑术未能精,盖世之功未建成。
壮士虽然久已逝,千年之下寄深情。
赏析
陶渊明的这首诗取材于《战国策·燕策》《史记·刺客列传》等史料,但并不是简单地用诗的形式复述荆轲刺秦这一历史故事。
诗的头四句,从燕太子丹养士报秦,引出荆轲。不仅概括了荆轲入燕,燕丹谋于太傅鞫武,鞫武荐田光,田光荐荆轲,燕丹得识荆轲,奉为“上卿”等等经过,而且,一开始便将人物(荆轲)置于秦、燕矛盾之中,又因为这个人物是最出众、最雄俊的勇士,于是乎他自然成了矛盾一方(燕)的希望之所托。那么,故事的背景,人物的位置,及其肩负之重任,大体都已亮出,所以说这四句是“已将后事全摄”。正因为如此而形成了矛盾的发展、人物的命运等等悬念。下面接着就写荆轲出燕,在临行前,史书中有荆轲等待与其同行的助手,而“太子迟之,疑其改悔”,引起荆轲怒叱太子,且在一怒之下,带着并不中用的秦舞阳同行的记载。诗人略去这一重要情节,而代之以“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这后一句逗出下文,而前一句显然是回护了燕丹的过失,但这样写却与首句的“善养士”相呼应。既使得内容和谐统一,一气贯注,也使得笔墨集中,结构浑成。易水饯行,《战国策》与《史记》是这么写的:“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由平缓而渐趋激昂。诗人则不然,他首先插入:“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素骥,白马。马犹如此,人就自不待言了,诗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发起来了。因而“雄发”二句的刻画——头发直竖,指向高高的帽子;雄猛之气,冲动了系冠的丝绳——虽不无夸张,但却由于情真意足而显得极其自然。易水饯别,也正是在这种气氛中酝酿和展开的激昂悲壮的一幕。高渐离、宋意……一时燕国的豪杰,都列坐在饯席之上。寒水哀风,击筑高歌,声色俱现,情景相生,送者、行者,无不热血沸腾,慷慨流涕。“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又一笔折到行者,道出了行者的决心,写出了行者的气概,而这也就是这幕戏的意图与效果之所在。“登车”六句写荆轲义无反顾,飞车入秦,使上述的决死之心与一往无前的气概,从行动上再加以具体的表现。其中“凌厉”二句亦属诗人的想像,它好似一连串快速闪过的镜头,使人物迅逼秦廷,把情节推向高潮,扣人心弦。诗中以大量笔墨写出燕入秦,铺叙得排荡淋漓,而写到行刺失败的正面,却是惜墨如金,只用了两句话——“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前一句洗练地交代了荆轲与燕丹在地图中藏着利刃以要劫、刺杀秦王的计谋,同时也宣布了高潮的到来,后一句只写秦王慌张惊恐,从对面突出荆轲的果敢与威慑,而对荆轲被秦王左右击杀等等,则只字不提,其倾向之鲜明,爱憎之强烈,自在不言之中。作者以有限的篇幅,再现了雄姿勃勃的荆轲形象,也表现了作者剪裁的功夫与创造的才能。诗的最后四句,便是直截的抒情和评述,诗人一面惋惜其“奇功”不成,一面肯定其精神犹在,在惋惜和赞叹之中,使这个勇于牺牲、不畏强暴的形象,获得了不灭的光辉、不朽的生命。可以看得出诗人是以饱蘸感情的笔触,写下了这个精彩而又有分量的结尾。
发思古之幽情,是为了现实。不过这“现实”亦不宜说得过窄过死(如一些论者所言,这首诗是诗人出于“忠晋报宋”而作)。首先,因为陶渊明反复地说过:“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拟古》之八);“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之五)。这说明在作者的生活、志趣和性格中,也早已具有着豪放、侠义的色彩。其次,诗人也曾出仕于晋,不过他说这是“误落尘网中,一去十三年”(《归园田居五首》),悔恨之情溢于言表,足见“晋”也并不是他的理想王国,当然“宋”亦如此。这些都是不必将《咏荆轲》的作意胶柱于“忠晋报宋”的理由。诗人一生“猛志”不衰,疾恶除暴、舍身济世之心常在,诗中的荆轲也正是这种精神和理想的艺术折光。说得简单一点,便是借历史之旧事,抒自己之爱憎,这样看是比较接近诗人心迹的。这首诗的影响也正在此。
此诗按照事件的经过,描写了出京、饮饯、登程、搏击几个场面,尤其着力于人物动作的刻画,塑造了一个大义凛然的除暴英雄形象。比如,“提剑出燕京”,写出了荆轲仗剑行侠的英姿;“雄发指危冠,猛气充长缨”,更以夸张的笔法写出荆轲义愤填膺、热血沸腾的神态。而“登车何时顾”四句,排比而下,一气贯注,更写出了荆轲义无反顾、直蹈秦邦的勇猛气概。诗中虽没有正面写刺秦王的场面,但从“豪主正怔营”一句,可以想见荆轲拔刀行刺之时那股令风云变色的虎威。
这首诗还通过环境气氛的渲染来烘托荆轲的精神面貌。最典型的是易水饮饯的场景。在萧杀的秋风中、滔滔的易水上,回荡着激越悲壮的乐声,“悲筑”、“高声”、“哀风”、“寒波”相互激发,极其强烈地表达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主题。
名家点评
宋代朱熹《朱子语类》:“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说得这样言语出来?”
清代张玉谷《古诗赏析》:“既惜之,复慕之,结得抟捖有力,遂使通首皆振得起。”
清代龚自珍《己亥杂诗》:“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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