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也不知道到底昏死过到少次了。
天还在下雨,虽然一百多伤员拥挤在一个四面透风的帐篷里,但却安静的出奇,大灾面前,大家的头脑还没有真正的回过神来去思考毁灭的家园和死去的亲人。
男人看她醒了,凑到跟前。
渴吗?喝点水。
她摇摇头,问:几天了?
三天了?男人回答。
锁儿呢?
在家呢。
其实三岁的孩子在房倒屋塌的那一刻,只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声,就没气了。女人还不知道,男人只能先瞒着。
女人用手指了指,男人领会她要解大便。
男人的右臂断了,像一个多余的东西,走路的时候来回摆动。男人用左手抱住女人的棉被下的双腿,艰难的把灾民点发的一只碗放到女人的身下。
女人盆骨碎性骨折,大腿骨折,浑身上下都是伤,已经五天没有进食了,那里有什么大便,整整的接了大半碗血水。
男人低着头走出帐篷,先泼了血水,走到了离帐篷不远有一条小河沟去取水。小河沟里飘满死猪、死羊等牲畜,所有的水井都被翻沙淤塞了,只能喝这里的水了。
由于来得太仓促了,没有带一点随身的物品,男人手里的这只碗一天三顿用来吃饭、喝水,平时就用来接屎接尿。
全公社的伤员将通过这个灾民点,用汽车拉到全市唯一的军用机场,通过飞机把伤员转移到全国各地接受治疗。
离着近的灾民们拿来了从废墟里扒出的食物和自家庭院的蔬菜、水果,当然也包括村里卫生所的药物。
到这里已经三天了,女人没有吃到一片药,哪怕是止痛药。不能责怪各村的赤脚医生不救死扶伤,因为药物和医疗器械实在是太珍贵了,他也只能把这些珍贵的东西用到本村的伤员身上。
女人身上的导尿管就是本村的赤脚医生从废墟中扒出来的,如果没有它,女人早就憋死了。
闺女,伤这么重,忒可怜啊!
女人睁开双眼,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妈的脸模糊的出现在女人视线中。
你带来的褥子都是血啊!闺女你疼不疼啊?如果疼,你就哼哼两声,晚上大家都睡不着,没有人嗔究你。大妈认为,呻吟一下可以减轻一些女人的剧疼。
女人点点头。
妈,吃茄子。一个年轻的女子,叫着大妈,手里拿着一个削了皮的茄子。
女人突然有一个想法,如果能吃上一点水果该多好啊,也许在这一生中,这是最后一次吃水果了!
可能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往往会眷恋生活、亲人或是突然的想吃某些食物,女人在心里想,估计我得时间不会太长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嘴馋呢?女人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和莫名的羞涩。
女人叫了男人,小声地说了一下这个酝酿已久的,在我们现在看来小的不能再小的心愿。
男人微微的愣了一下,觉的不好意思开口。
大妈其实没听见女人在说什么,看看男人和女人,对女儿小声说:闺女,你切一片茄子给大姐。
妈,你怎么这么多事啊!
闺女啊!你看你妹妹年纪轻,她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大妈对女人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边说边递过手中的自己咬过的一片茄子,他女儿忙拽过大妈的后襟,用眼色看了大妈两眼。
大妈,没事,我不怪,现在是什么时候啊,这东西少。女人吃力的说着。
咳大妈叹了一口气。
男人默默地去了军医那里,大夫,还要多长时间,才能等到转院的飞机啊我们的病人恐怕不行了,男人有些哽咽。
等等吧,道路和桥梁都震毁了,只有一个军用机场能用,又没有了导航系统,全靠人工指挥,伤员太多了!军医一边说一边走到女人跟前,用听诊器,听听胸腔和脉搏,其实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因为带来的药物早就用光了。
我伤口疼,你再给我切一片茄子,我还想吃。大妈吩咐女儿。
你自己吃行,不能给人啊。女儿似乎明白了大妈的心思,可是还是切了像手指那样一小条茄子。
军医马上就明白了,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放在女人的手里:大姐,刚才发了一个面包和一个苹果,我把苹果吃了,只有一个面包了。
我咽不下,还是您吃吧。其实女人真的吃不下面包。
军医还是轻轻的把面包放在了床板上,快速的转身而去走出帐篷,双眼里噙满了泪水。
女人又一次醒来,已经是半夜了,帐篷里点着一个煤油灯,昏暗而摇曳。
一个重伤的老者走了,家属准备抬走尸体,显得有些嘈杂。
闺女,你醒着呢?给你大妈从兜里掏出下午的那条茄子。因为时间长了,茄子的表面已经变成黑褐色了。
疼的时候,咬一口,咳太可怜了大妈又是一声叹息,把那条茄子放到了女人的被角处。
女人放心的睡了,因为仿佛有一剂良药就放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夜晚当疼痛难忍再次醒来,女人轻轻的咬上一小口茄子含在嘴里,她感到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甜美的东西,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仿佛冥冥之中生命之神又在提醒自己要坚强的活下去。其实人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满足,就足以使他勇气倍增,以至于完成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第二天,接伤员的车到了这里,军医安排女人第一个上车。其实好心的军医那里知道,等到女人上飞机的时候就是最后一个了。由于伤员过多、舱内拥挤,女人被安排在飞机舱门口处,正好关不上门,由于工作人员在搬女人的时候用力过猛使她陷入更深层次的昏迷。
当女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沈阳的一家医院里,听医生说已经抢救了一天一夜,几次从死亡线上把她拉了回来,在整个抢救的过程中,她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条发干的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