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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命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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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命蟒

蒋诗经

1

浔阳城的这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

东方鱼肚白时,仇府的铁木大门像平常一样缓缓打开,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声响,如同主人仇三江威严的沉吟,不怒自威。

然而,门童仇小的一声惊叫,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黑漆的铁木大门之上,赫然钉着一枚纯铜的棺材钉,分外夺目。这不是一枚普通的棺材钉,因为那枚铜质的棺材钉头部是一只蛇头造型,蛇口狂张,噬然夺人之势。

只要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知道,这是“索命蟒”的代号。索命蟒是江湖横行已久的杀手组织,所到之处,必出人命:最让人害怕的是,索命蟒的刺杀全都是明目张胆的,先以蟒钉通知对手,任你防范也好,躲避也罢,十二时辰之内,必然血溅五步。

仇三江捧着茶壶,面色凝重地站在铁木门前,一言不发。管家仇蒙以及门童仇小,立在一旁,不敢作声。

天色渐亮,空荡的大街上开始有了贩夫走卒的身影。仇三江皱着眉对仇蒙吩咐道:“去把蟒钉取下来,还放在上面丢人现眼?”

仇蒙稍有迟疑,随即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伸出了他细长的手去拔那枚蟒钉。不曾想,那钉却深入了铁木大门,没拔动不说,还折断了仇蒙一只细长的指甲。仇蒙一时脸红,拿眼偷看仇三江。仇三江仍然面无表情。仇蒙只好又拔,仿佛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那钉却依然纹丝不动。

仇小见此情形,不禁想笑,却又不敢在仇三江的面前放肆。

仇三江轻骂一声:“饭桶!”将手中的茶壶扔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拂袖进了府内。那茶壶砸在铁木大门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仇蒙仍在拽着蟒钉,手中却随之一轻,随着茶壶碎裂之声,蟒钉夺门而出。而仇蒙,连人带钉,跌倒在一边。

仇小终是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2

仇家的黑木铁门第一次在白天紧紧地关闭。

而不平静的一天,绝不会只因为一枚蟒钉的出现。

日近三竿之时,仇三江仍枯坐在书房之内,把玩着那枚蟒钉,沉思。

突然,听到一阵凄厉地大呼小叫。不一会儿,仇蒙一边跌跌撞撞地跑来,一边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带来第二个不祥的消息,仇小被人杀了。

仇小死在他的卧房。卧房之内,有打斗的痕迹,一摊朱黑色的血迹仍在艰难地蠕动,可见死亡还不超过半个时辰。仇小的脖颈之间,有一道伤口,确切地来说,不是一道,而是平行的三道伤口,每道伤口之间,间隔有指余,仿若被某种特殊的利器所伤。具体是什么利器,还真说不上来,最近江湖上好像还没有这样的人物和凶器出现。

更为奇怪的是,仇小的手上还拿着一柄剑,剑身之上刻着一条蟒蛇,蛇口狂张,正是索命蟒的记号。仇小是仇蒙一个月前从闹市里刚招回来的门童,谁也不知道,他竟然还会武功二如今看来,更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看着仇小的尸体,仇蒙吓坏了,哆嗦着说:“老爷,索命蟒来了,我们还是躲一躲吧。”

仇三江明白,传说中索命蟒杀手杀人,全是一剑穿心,没有这样的死法,可见仇小不是死于索命蟒杀手的剑下。而且,剑是拿在仇小手里的,也就是说,仇小才是剑的主人。

仇三江低斥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去查查仇小的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东西。”

仇蒙只好半闭着眼睛,哆嗦着在仇小的身上摸索,不一会儿,仇蒙从仇小的内怀里掏出一封信:仇蒙哆嗦着把信递给仇三江。

仇三江怒目而视:“念给我听。”

仇蒙一时吓傻了,才忘了老爷仇三江只是草莽之人,斗字不识。

信写得很简单:“十七听命,先入仇府为仆,知彼之境,待桂家交银之日,即可刺杀。”

仇三江听完,沉吟片刻,终于恍然,原来这一切,都早在预谋之中。仇小,肯定就是信上所写的十七,殊不知,他竟是杀手,而且是索命蟒的排行第十七的杀手,埋伏在日标身边,待机而刺。这一招,果然阴险。

而且,仇三江也终于找到那个要刺杀他的买家。仇三江一直在考虑,这些年树大招风,树敌不少,但能花重金请得起索命蟒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现在看来,一切所言不虚,正是信中所提的桂家之首,桂彪。

只是,虽躲过了索命蟒一劫,但到底是谁杀了仇小?为什么要杀仇小?杀仇小是帮他仇三江,还是在害仇三江.?

这一切有太多的疑问,都来不及考虑了。现在,仇三江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去找桂彪,结算恩仇。 3 在浔阳城,谁都知道,仇三江排第二,没人敢坐第一。只是,仍有一人敢和仇三江平起平坐,这个人就是桂彪。

二十年前,仇三江在浔阳城一战,杀死了四名城中剑客,名声大噪。仇三江杀了城中四剑客之后,接手打理着他们在浔阳城内的一切生意。

当时的浔阳城,还有一个武林高手,名为阮进,传说中梁山好汉浪里白条的后代。仇三江因为对方是英雄之后,又只掌管水路码头,和城中无关,所以并未进犯。

可是不久后,浔阳江头却发生了一起恶战。来占码头的人正是桂彪。那阮进和桂彪恶战了几千回合。桂彪煞是枭勇,终于阮进不敌,血溅长江。从此,桂彪就成r水路和码头的主人。

桂彪这一战的凶险和影响,绝不输于仇三江与四剑客的生死搏斗。因为阮进的名头本就大于四剑客。

仇三江当时隐约感觉桂彪并非善类,对浔阳城亦有虎视眈眈之意。谁知,桂彪却不日发来拜帖,拜仇三江为兄。仇三江当时确已坐拥浔阳城龙头老大之名,所以,只要对方臣服,将就作罢。毕竟,两虎相争,确有凶险。

如今两人各自有了自己的地盘,在没有确胜的把握之下,谁也不愿轻易出手。

于是井水不犯河水,所有码头、水路的生意仍由桂彪说了算。以至于后来桂彪羽翼渐丰,开始有了平分秋色之势。

浔阳的两大霸主,如同一座山上的两只老虎。相互虎视眈眈却又互不侵犯。虽然相处久了,手下之间偶有摩擦,但都顾忌对手,并没有把事情闹大。

但是在两个月前,有一件事却促成了如今的针锋相对之势。

两个月前,仇三江五十大寿。

当时,一向表现良好的仇蒙刚刚接任管家之职。为了极力地表现自己,仇蒙遂自作主张,告之桂家头目,仇老爷大寿,长江里的所有的渔民,所捕之鱼,定要经过仇家挑选之后,方得人市。也就是说,长江里值钱的鱼都必须给仇老爷备上作宴请之用。

本来,这长江里的鱼有的是,足够仇三江宴请之需。桂家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而纰漏就出在了这里。

仇蒙带着一帮家丁在早市巡察,却发现有个人手提一条上好的鲥鱼往回走。仇蒙问那人从哪儿买的鱼?那人说不是买的,自家的鱼,提一条回去吃有何不可。仇蒙说不许。那人冷笑。

仇蒙觉得这简直就是对仇老爷明目张胆的侮辱,于是就带.着一帮家丁冲上前去将那人暴打。谁知一失手,那人却被仇蒙打死了。

如若打死一般渔民,此事赔个不是,也就完了。殊不知,死者竟是桂彪家的一房亲戚,那人在桂家也算是个小头目,所以才敢在那段时日提着鲥鱼招摇过市。

后来,仇三江在五十大寿之上,自知理亏,亲自端酒向桂彪赔罪。不曾想,桂彪却虎着脸没有喝下那杯敬酒。

这令仇三江心里异常不痛快,但因为自己作寿,隐忍未发。

如今,仇三江本以为自己已经丢了面子赔了礼,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曾想,桂彪竟然会为了一个小手下,于两个月前就谋划着买通索命蟒来刺杀他。由此可见,桂彪早已对仇三江心有不满,欲除之而后快。

3

江湖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仇三江再也不想忍下去了,既然这一战在所难免,不如主动出击。

这一日的浔阳城,秋色正分明二

浔阳江畔,仇三江手提厚重的朴刀来到了桂府。桂府的家丁见仇三江来势汹汹,不敢阻挡。仇三江直冲入府内,却不见桂彪来迎。

有个胆稍大的家丁亦战战兢兢地告诉了仇三江,桂爷去了码头。

码头之上,人来人往,一派繁华景像,独不见佳彪踪影。

仇三江怒气未消,而浔阳江畔正迎风飘着一面大旗:桂。

仇三江手起刀落,那面大旗颓然落入江水之中。而远处的残阳将整个江水渲染的如同血流。

整个浔阳一片哗然,谁都知道,两大霸主仇三江和桂彪已经势同水火。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十年前般的恶战一触即发。

4

第二日,仇三江竟然接到了一封战书,仍然是由仇蒙代读:今日申时,庐山之巅,决一死战!署名桂彪。

该来的终会来的,他桂彪还是忍不住了。这样也好,庐山之巅,不会武功的人根本上不去,就不可能有埋伏,只有两个人的你死我活。能活着从山上走下来的人,就是胜者。 秋阳渐斜、、 庐山之巅,两块巨石之上。分立仇三江,桂彪。

二十年的恩怨,也无需多言。 一柄朴刀,一杆缨枪。战在一处。金星四射。

两人不愧为浔阳两大霸主。刀来枪往,招招夺命,处处杀机。

眼看,半个时辰已过,胜负仍不分明,仇三江不禁心生急躁,好不容易瞅准了一个机会,贯全身之势,力劈华山。 .

虬髯桂彪也不示弱,抬起缨枪,生生扛住了这全力一击之势。

两人的虎口同时被震裂,兵器脱手而去。

两人不禁各自后退,重新休整。如今,兵器都落在一边,准先拿到兵器谁就是胜家。而两人的体力已经不容再有半分差池,所以相互僵持不动。

谁也不曾料想这时会出现第三个人。 是谁? 仇蒙。 仇蒙走过去,像捡拾柴火一般捡起两件兵器,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然后将两件兵器顺手丢在了悬崖之下。

仇蒙转身,微笑着面对两大霸主。

桂彪大怒,指着仇三江问:“仇三江,我桂彪敬你是个英雄,应你战书,你为何还要带帮手来?”

仇三江一时没明白过来,转问仇蒙:“这是怎么回事?”

仇蒙一反平日拘谨之态,仰天狂笑:“你们的战书都是我帮你们下的,你们其实内心里还有害怕,不愿正面交锋。我不帮你们下战书,你们又怎么会在此决战?我不帮你们下战书,你们又怎么会到这偏僻之地任我宰杀?”

仇三江仍以仇老爷之势骂道:“仇蒙,你到底居心何在?”

仇蒙收起笑容,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叫仇蒙,我姓阮!叫阮恨天。这么多年我忍辱负重,偷学武功,为的就是今天。”

桂彪心头暗惊,知道面前之人肯定就是当年阮进之后,特来此寻仇。如今体力已尽,必如待宰羔羊,转身就想逃走。

桂彪身形略动。阮恨天也回转身形,扑将过去。仅仅一瞬,体力尽失的桂彪已倒在地上。

杀死桂彪的是阮恨天的指甲,右手的三枚长长的指甲。三枚指甲掠过桂彪的咽喉,有纷乱的虬髯断裂,随风而散。而三道血痕则自桂彪的脖间裂开,血,汹涌而出。 此情此景,昨日已见。仇三江惊道:“仇小也是你杀的?原来是你在暗中帮助我。”

不错,仇小也是阮恨天杀死的。那日阮恨天拔蟒钉故意现世,还弄断了一根指甲。所以,仇小的伤口只有三道,三道伤口之间,间隔指余。如果仇三江细心一点,或许早就能发现仇蒙不是常人。

阮恨天踢了踢桂彪的身体,确认已经死亡之后,阴恻地笑道:“仇老爷,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我知道我的武功在桂彪之下,无法杀他。所以只有用离间之计,让你们相互争斗,然后,我才有机可乘,以血父仇。”

仇三江:“这么说,这一切全都是你安排的?”

阮恨天道:“不错,打死桂彪的下人是我干的,谁知道你们两个老鬼却没真的打起来。”

仇三江:“你杀仇小是为了不让我死,来帮你报仇?那你如何知道仇小就是夺命蟒的人?”

阮恨天狞笑道:“仇老爷,你们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哪里来的夺命蟒?如果是真的有夺命蟒,你还能活到现在?夺命蟒在十二时辰之内必然血溅五步,你不知道?还有,仇小如果真是夺命蟒的杀手,怎么可能被我这样武功不济的人杀死?夺命蟒,哼,桂彪这老家伙是不会聪明地想到去请夺命蟒的,那不过是我借这个可怕的名头挑起你们之间的恶斗。那仇小,还有那封信,不过是我布置的棋子和假象罢了一哈哈哈。”

阮恨天的狂笑之声传透山谷,一切真相都已昭然若揭。

远处的斜阳已经西沉。犹见长江,一脉血痕一

5

虚弱的仇三江伸出了被震裂了虎口的手:“仇蒙,我体谅你复仇的一片苦心。现在,桂彪已死,你的心愿已了,扶我下山去吧。”

阮恨天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叫仇蒙,也不想叫仇蒙。仇老爷,你已风光了二十年了,剩下的日子该交给我了吧。浔阳城,浔阳江,必然都要归姓阮的。是不是?”

仇三江分明看到了阮恨天眼里射出了贪婪的寒光。

仇三江背倚一棵古松,几欲晕倒。而这时,阮恨天已越逼越近。仇三江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最后来临。

仍然是三道裂痕,仇三江的血溅红了阮恨天的衣襟。

突然,一声破空之响。“夺”的一声,一枚黄铜的棺材钉,深深地钉在古松之上。那枚铜质的棺材钉头部是一只蛇头造型,蛇口狂张,噬然夺人之势。

蟒钉之下,一张信笺,信笺上几个字:滥竽者,必杀之!

阮恨天的眼睛直了,嘴里喃喃地念道:“夺命蟒,夺命蟒……”

夺命蟒真的出现了,两行清泪从阮恨天的眼角悄悄地滑落,仿佛对尘世最后的眷念。

庐山之巅,仇三江没有下来,桂彪没有下来,阮恨天也没有下来。

这个江湖,没有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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