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北顺天府清河县,有个邢员外,祖上在京城做丝绸生意,家积万金,肥田豪宅,仆婢成群。夫人只生一子,娶单名叫善。等到邢善婚娶成家之后,老夫人病故。邢员外独居,一直没有续娶,虽然快入古稀之年,但精神充沛,体格健旺。
中秋节之后,邢员外去城外访旧友,偶然讨一年轻女子李氏做妾。敲定彩礼,看了个吉日,可又担心儿子的阻挡,便在庄上下礼、行聘、成亲。
又在庄上住了小半个月,邢员外和李氏坐轿回宅。男女仆人,皆来磕头。只有那邢善,心中不乐。虽不在人前有不满,人后夫妻俩总是恶语相向。邢员外知道了,虽然不乐,却也不说什么。得亏那李氏善良温顺,一家人还算和和满满,相安无事。
过了三个月,李氏有了身孕,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单名为德。老员外大喜,宴请宾客,开席款待。众宾客纷纷祝贺老员外老当益壮,又添一丁。那邢善背后说道:“这怎么可能,定是那李氏偷怀野种,这不是爹的骨血,我不会认这个兄弟的。”老员外晓得了,又不说什么。
等到邢德长成了五岁,邢员外出门,被石头绊了一脚,仆人把他搀到床上之后,已是不省人事。急请大夫来看,是中风。李氏日夜煎汤药,连灌几副,全无功效。那邢善见老子时日无多,便耀武扬威,大骂家仆,端起主人的架子来。老员外自知病重,叫邢善到床前,把家产簿子交给他,吩咐:“你兄弟方五岁,李氏又年少,也不能管家。如今把全部家产都交付于你,等邢德长大成人,分给他一所小屋、四五十亩良田。李氏若愿嫁人,就随她;要是守着儿子过活,也别强迫她。”邢善把簿子揭开一看,果然写的又细又全,满脸堆下笑来,附和几句,便欣然离去。员外对李氏道:“我看邢善,不是善良的人,若把家产平分了,恐怕德儿连性命都不保。索性都与他,再无妒意。”说完,员外又从枕下摸出一个三尺长的一个小轴子,“这是我的得子图,其中自有奥妙。等到邢德大了,邢善不肯看顾他,就拿个这个画轴,去贤明的知县那里诉说。”李氏收了轴子,员外又延了几日,呜呼哀哉了。
下葬之后,邢善逼迫李氏母子搬到后院三间杂屋里栖身,只有一张小床,又撤了仆人。李氏只得每日做些针线,买些小菜,将就度日,供邢德读书。
转眼间,邢德十四岁了,却连件像样的长褂都没有。大哥邢善恐日后邢德争家产,就串通几个族里老人,假照员外的遗嘱,分了一间破屋,五十亩荒田给李氏母子。李氏母子连连叫苦,想起了员外生前留下的画轴,便取来,一览,乃是一个半身像,神采奕奕的的员外,怀里抱着婴儿,一只手指着地下。揣摩了半响,全然不解,只得收起画轴,闷闷不悦。
过了数日,升迁来的杜太守上任。民间传闻杜太守贤明、断案如神,本县百姓有幸了。李氏起了个黑早,带着十四岁的邢德,拿着画轴,来到县中叫喊。杜太守见没有状词,甚是奇怪,问其缘故。李氏将邢善的昔日所为,和员外的遗嘱,详细说了。杜太守收了画轴,内衙细看,推想了半日,也不得其解。如此几日,对画细看,一无所获。
一日退堂,太守把玩画,一丫鬟送茶来,偶然失措,泼了些茶,把轴子湿了。太守走向前阶,扯开轴子,就日光晾干。忽见轴子里有些字影,太守心疑,揭开来看,乃是一副字纸,乃是员外手迹,写道“老夫祖上经商,颇有家财,已是古稀高龄,本无所憾。但长子邢善为人贪财吝啬,且二子邢德不满周岁,恐被所害。故将大宅及所有田产,悉数交予邢善。唯偏左小屋,左壁下埋有白银五千,右壁下也埋银五千。望日后有贤明父母官大人,将其与吾儿邢德。老翁亲笔,叩首。”
太守顿觉其意,便心生一计,助李氏母子。命人吩咐李氏母子,“明日到邢善家守候,本官自去与你公道。”
话说衙门里已有人通知了邢善,令其好生惶恐,便连夜将银两送与族中长辈,求其关照。
二日,李氏母子、邢善和族上长辈具在大厅等候太守。等不多时,传来远喝之声,料是太守来了,大家都起身迎接。
门子掀开轿帘,杜太守不慌不忙,踱下轿来。将要进门,忽然对着空中,连连打恭,口中应对,恰像有主人相迎一般,众人皆吃惊。只见太守一路揖让进了大堂,连做数揖,口中又许多寒暄的话语。先向朝南的虎皮椅子上打个恭,像是有人看座一样。连忙起身,就拖一把椅子,朝北主位排着,再三谦让才坐下。众人看他神见鬼的模样,不敢上前,都在两旁立呆着。只见杜太守在上座拱手,开谈到:“令夫人将家产之事告到晚生手里,此事要如何分晓?”说罢,便做附耳倾听之状。良久,乃摇头吐舌道:“大公子太不仁义了。”静听了一会,又自说道:“让二公子怎么生活呀?”停一会,又说道:偏左小屋,又何妙处?”有连声道“领教,领教。”又停一时,说道:“这便全交予晚生处理,晚生都领命了。”又作揖,乃起身。
众人都看的呆了。只见杜太守起身来,东看西看问道:老员外哪里去了?”门子禀道:“哪有什么员外。”太守道:“有此怪事?”又自说道:“刚刚老员外在门外相迎,与我讲了这一阵子的话,你们都该听见的。”众人摇头,太守道:“刚刚长长的身,三牙须,高颧骨,细眼睛,长眉大耳,纱帽皂靴,红袍金带,可是老员外模样?”唬得众人一身冷汗,都跪下道:“正是员外生前模样!”太守道:“老员外将分家财之事托付于我,且到偏东的小屋看看,自有分晓。”众人见太守半日自言自语,又说的活龙活现,分明是邢员外模样,都信邢员外真的出现了,个个惊心。
邢善引路,众人到了偏东的屋。这旧屋一直空着,只堆些杂物零碎在内。太守到正屋坐下,向邢善道:“你父亲果然有灵,家中事都与我详说了,教我主张。这偏东的旧宅子,就与邢德,你意下如何?”邢善叩头道:“听大人明断。”太守便当即让兄弟二人立了字据,众族内长辈见证,偏东小屋分给李氏母子,其屋中所有,亦归于李氏母子,其他田宅邢善所有,邢德也不得妄争。邢善想到“这破屋不值甚事,无利可图。”连连说是,痛快的立了字据。李氏心里暗暗叫苦,方欲上前哀求,太守又道:“老员外向我交付,这屋子左墙内有白银五千,分作五坛;右墙内也埋有白银五千,分作五坛,也请众亲族都做个见证,都与邢德。”邢善不信:“若真有白银,即使万金,也是邢德的,小人并不争执。”太守立刻教手下讨来锄头铁锹,凿开墙壁,果然埋有白银十坛。提上一坛银子,上秤一过,算来六十三斤,恰好一千两足数。众人看见,无不惊讶。邢善更加信了,若非父亲显灵,这个藏银,太守如何知道?又看白花花的银子,恨不得抢来几坛,只是有言在先,太守在此,一字也不敢开口。太守写了个帖子,给李氏为依据,李氏母子叩头拜谢。邢善虽有不满也勉强磕了几个头,送太守回府。
众人道是老员外显灵,其实是太守的巧言,他是看了李氏呈上的画轴,依照员外的画像说来,哪里有半句是真话!若不是太守装神弄鬼,邢善和众人又如何肯心服。
再说李氏母子,次日又来拜谢,太守便将画轴交予,指出其中的奥秘。李氏母子方悟图上,一手指地,乃指地下所藏白银。感激涕零,叩头拜谢,连称大老爷贤明。有了这十坛银子,回去买田置地,遂成富室。后邢德读书成名,连生三子,书香世家。邢善的两个儿子,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家业耗废。待邢善死后,便将房屋卖与叔叔邢德。其中晓得邢家争家产始末的,无不钦佩邢员外的先知,称颂杜太守的鬼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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