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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草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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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王子,

同我一样毫不起眼

我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没有杏仁般的瞳眸,海藻般的乌发,也没有白皙的肤色,好看的少女身段,在15岁之前,我像一棵水草,纤细卑微地沉在这世界底部,执著生长,与人无涉,整个生命于我而言是静默的,直到它被一阵笑声打断。

我看见了一片蓝,好看的蓝色裙子,还有蓝色发带,她说:“我叫苗素素,你叫什么?”我怔怔望着她,慌了。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可以有这么好看的女孩,白白的,净净的,低调夺目,让人心生艳羡,我说:“我叫水草,不,穗枣。”

我把头埋下去,带着乡下姑娘与生俱来的泥巴味道与自卑。她笑起来,大方得不得了。她说:“老师让我坐在你边上,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我点点头。那段时间,我总是忍不住偷偷看她,好像在她到来之前,我从来没有抬头看过这个世界,七彩缤纷,一举一动。我甚至对着镜子学她走路的样子,学她不同弧度的微笑。

15岁,我有了一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同桌。天知道这是怎样的荣耀与挣扎。男孩子们都爱多看她两眼。顺带着,也就会看看我。我自此开始注意自己,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他们的目光并未因此多在我身上停留。

唯有陈小牧,他会对我笑,眸子青涩,脸膛发红,笑着笑着把头埋下去。他坐在教室最角落的地方,同我一样毫不起眼。我敢迎接他的目光,我甚至敢对他说:“陈小牧,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死了。”我敏感地觉察到,我和他是一路人。我们很快开始写信,谈论数学题,谈论长大后的理想,谈论家庭琐事,喜怒哀乐。

我从苗素素身上汲取着所有蜕变为女人的营养,在信的末尾给自己署名水草,不再是卑微而是碧绿且蓬勃的象征。我像所有女孩一样,开始折纸星星,一颗一颗,丢进玻璃瓶里,我想,集到10000颗的时候,我就可以把它们送给陈小牧,每天10颗,正好三年。18岁,高三毕业,我要亲口告诉他,我很喜欢他。

公主的恋人是蓝色的,

我的恋人是七彩的

素素最近收到很多情书,有团支书的,有班长的,有校篮球队队员的,她从校门口经过,总有男生趴在走廊上吹着口哨,她成了学校的校花,而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会在放学后拉着我到操场,一边吃冰棍,一边拆那些七七八八的字迹和诗歌。这其中总会夹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毛笔字,蝇头小楷,特别漂亮。我和素素称这信的主人为白马一号。

他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说,你回眸一笑就宛若游龙曜秋菊……

到后来,我们每天最向往的事情,就是看白马一号的信了,想象中,他应该是个羽扇纶巾的翩翩少年。我能看得出素素喜欢他,神秘,莫测,透着淡淡书香和文雅气质。

素素说:“穗枣,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男孩子呢?”我笑。

素素说:“穗枣,等他哪天告诉我他是谁,我就和他在一起。”我笑。

她那么激动,那么美丽,连眼睛都闪着光芒。我和陈小牧并肩走在操场上,素素走在我们身边。我很高兴,我们都有了归属,她开始织蓝色围巾,说有朝一日要送给这个匿名的男孩子,像欧石楠梅子酒,淡淡的,全是蓝色。她的恋人是蓝色的,那我的恋人呢?我仰头望着我的陈小牧,阳光打下来,七彩缤纷,我的恋人是七彩的。

那段时间,我们总是待在一起,三个人,一起上自习,一起下自习,一起去路边的小摊吃两元钱一碗的米粿。陈小牧说,这米粿的样子,像极了他家乡的凉皮,他自西北农村来,住过窑洞,窑洞是美丽的,烟火的,又有着荒凉的神秘和孤寂。在陈小牧的口中,那里可以看见满天繁星。

我和素素吵着要他带我们去,他就郑重地点头,说等高三毕业的夏天,那儿很凉爽,还有着他全部的童年回忆。陈小牧后来又在信里和我提到过多次他的窑洞,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跑回去,静静地坐到月明星稀。我能想象那个画面,美好异常。

不论是不是王子,

他们都喜欢公主

高二的时候素素怂恿学生会主席举办了一场书法比赛,奖金1000块钱,她说她等不及想知道那个男孩子究竟是谁。1000块对一个高中生来说,是不小的资费,因此报名的人很多。

我和素素在评委席里观看,怀揣着揭秘的心,无比激动。那一堆白花花的参赛作品,透着浓厚的墨香。我一张一张翻,忽然惊呼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一模一样的蝇头小楷,写着一模一样的诗句,我和素素几乎是尖叫地把它读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素素整个人都在陶醉。

可我没想到,作品下方的署名竟然是陈小牧。陈小牧会写毛笔字,陈小牧会写好看的诗句,陈小牧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他喜欢的人是苗素素。我的笑容在瞬间凝固。素素也是,怔怔地望着我。

不是王子,凭什么还喜欢公主?分明被众星捧月般呵护,凭什么还要抢我的陈小牧?我狠狠推了素素一把,她尖叫一声摔在地上,撞到了脚,众人围过去,我兀自走开。

那天回家,我站在镜子前端详良久,平庸的身材,平庸的脸蛋,连那眉眼都平庸琐碎。我忽然明白,不论是不是王子,他们都喜欢公主,可我不是公主,我是水草,卑微又纤细。我从来不曾如此由衷地渴望成为美丽的女子,这样就能讨得一份天长地久的喜欢。像苗素素。

第二天,她没有来上课,陈小牧担忧地问我怎么了,我甩开他,背着书包走在前面。他说:“穗枣,我很喜欢苗素素,你带我去见见她好么?”我摇头。

那之后我再没和他说过话。苗素素直到第三天才来上课,脚上缠着纱布,忧伤地望着我,她在抽屉里给我放一封又一封的信,我执拗地把它们统统扔进垃圾筐里。

我,苏穗枣,不需要他们的友情和怜悯。

冬天来临,陈小牧脖子上戴上了那条蓝色围巾。我的心有点疼,可还是笑了。

他,陈小牧,终于成了苗素素的王子。

如果我消失了,

会不会有人难过

在苗素素没来上课的三天里,陈小牧整个人都变得很苍白,头发乱糟糟,眼神涣散。不过才三天。他难过成那个样子,那么如果我消失,会不会有人难过?

我背着巨大的行囊,为了这个答案,固执地离开了家。学校找我找疯了,父母也找疯了。我一个人坐着绿皮火车,到那拥有漫天黄沙的窑洞前,我看见了陈小牧口中的月明星稀,看见了陈小牧的童年,我甚至找到了一些铁皮玩具,把它们揣在包里,平和地端坐洞口,一天又一天,直到手机里静静出现一条短信:你在哪里?快点回来。发件人是陈小牧。然后那些短信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一条都没有应答。

半个月后,回学校,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模考,高考,放假。我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没有人知道,那些天,我去了哪里。唯有那瓶星星,整整一万颗,我背着它们穿行几千公里,把它们一颗一颗埋在窑洞的墙上。它们带着荧光,夜幕降临,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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