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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记绸缎庄是南城的老字号,生意兴盛家大业大,可是最近老掌柜苏正南却常常长吁短叹。原来苏正南眼见自己年事已高,想让儿子苏云天子承父业,只是苏云天偏爱舞文弄墨吟诗作画,对生意毫不上心,被父亲逼急了,更是常常找借口跑出去游山玩水,连家也不爱回了。
苏云天风度翩翩,出手阔绰,所到之处,尽是赞颂之声。这天他游历到鹿城千梅山,但见点点花开,暗香自来。不由心情大好,展开画布开始作画,这时突然耳畔传来莺啼燕语:“雪后轻桡入翠微,花溪寒气上春衣”,心下不由一动,透过稀疏的梅影,看到一个袅婷的身影背对自己而立。苏云天朗声接道:“过桥南岸寻春去,踏遍梅花带月归。”女子转过身来轻轻作了个揖:“打扰公子雅兴了。”
女子以轻纱掩面,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却也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苏云天顿时心生爱慕:“想不到姑娘也是惜梅之人,果然是遇到知音了。”于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接起赏梅的诗词,正相谈甚欢时,一阵山风拂过,天色发暗,女子赶紧说:“看来要下雨了,公子也早些回吧。”说完转身往梅林深处走去,苏云天大声追问:“未请教姑娘芳名?”隐约听到女子回了一声:“慕凝……”
苏云天怅然若失。这时候豆大的雨珠已经洒下来了,苏云天赶紧拔腿就跑,却迷了方向。正狼狈不堪时,突然发现山坳深处有一茅草房,上前敲门,一个老太婆开了门,见苏云天谦恭有礼,便客气的请了进去。屋内炉前坐着一个老汉正在打盹,老太婆让苏云天到炉旁烘干衣服。
这时,老汉醒了打了个呵欠说:“老太婆,眼见着天黑了,不会点灯吗?”老太婆撇着嘴说:“家里的灯油给野猫打翻了,拿什么点啊?”老汉伸了个懒腰说:“真不让人省心,还是我来吧。”只见老汉慢吞吞地从炉内抽出一根燃尽的木柴,走到一堵墙壁边,就在上面涂画了起来。苏云天很纳闷,眼见着老汉画出一个怪模怪样的油灯来,然后擦燃一根火柴,就近一点,居然亮了。
苏云天张大了嘴巴惊奇不已,老太婆笑骂道:“死老头子,又在卖弄了。这么点小法力还敢在客人面前显摆,倒不如请客人吃个西瓜可口实在。”苏云天暗想这寒冬腊月,哪来的什么西瓜。老太婆顾自端了一个装满泥土的小碗,一手拿了粒瓜子埋进去,含了口水对着碗喷去,如此数次,少顷即萌芽既而蔓藤展叶,须臾开花结瓜如钱大,总共不过一袋烟的光景。老太婆摘了一个瓜递给苏云天,苏云天哪里敢接,纳头就拜:“小生叨扰两位神仙清修,万望恕罪!”
老太婆扶起他笑道:“你与我们总算是有缘,何来叨扰,你只管在此歇息。”见苏云天惊疑不定,便告诉苏云天。他们夫妇二人正是这千梅山的山神,守护这方圆百里生灵。
苏云天这才定下神来,心想山神定是无所不知,想起方才林中遇上的那位姑娘慕凝,便请求山神告知她是何方人氏。谁知老汉陡然变脸:“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你二人若是有缘自然有再相逢之日。雨停了,你可以走了!”
苏云天苦苦相求,老汉也不再发一言,倒是老婆子心软,送苏云天出门时轻轻说:“城西书斋陆家小女慕凝,你二人天赐的大好良缘,只是那姑娘近日将有一场劫难!今日遇见我们之事公子切记莫与外人言。”
苏云天还想再问,老太婆已经掩上柴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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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天一路打听寻到城西陆家,发现那不过是间小小的手工作坊,此刻正大门紧闭。往邻家的人一打听,说是一对外地父女,刚搬来几个月,平日里替人写信,卖点诗词字画。苏云天想起山神婆说的姑娘有劫难的事,忧心如焚。久候无果只能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并修书一封,请邻家转达。
第二天一大早,苏云天又赶到陆家,依然是铁将军把门。苏云天等了一天仍然没有结果,晚上回到客栈,家仆苏海风尘仆仆地找来了,说是苏母已经卧床不起好多天。
苏云天此次离家已近三月,只是偶尔书信报平安。所以,苏母一看到儿子回来,原来病蔫蔫的样子立马精神了很多,没两天就能下地走动了,想来这病多半是思念儿子之故。
接下来苏云天才知道父母亲已经替自己定了一门亲事,准备择日成婚,对方是米行穆掌柜的千金,据说貌美贤淑,与苏家可算是门当户对了。苏云天一听立刻涨红了脸,态度坚决地连连摇头。苏正南怒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自己作主的。”
为了防止儿子再度出走,苏正南命令将他房门锁上,完婚之前哪里也不能去。
苏云天心里惦记着陆慕凝,岂肯轻易就范,铁定了心不吃不喝。苏母心疼儿子,流着泪好言相劝:“你父亲也是为你好,穆姑娘才貌双全,半点也不会委屈你的。”
苏云天不为所动。眼见着儿子连续三天水米未进,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苏母实在不忍心,夜里偷了钥匙将苏云天放了出来。
苏云天快马赶回鹿城,在陆家只见到陆慕凝的父亲,说明来意。
陆父老泪纵横,连声说自己本是京城大户人家,家境殷实,因误交损友染上赌习,家财散尽还欠下高利贷,从京城逃到这里,没想到还是被人找上门来,祸及家人,慕凝已经被对方强抢进京,声称三天内不付清银子就卖到青楼。苏云天暗想果然如山神所料,慕凝有劫难了,赶紧问欠高利贷多少银子。陆父说本是二百两,现利滚利已成五百两了。苏云天把身上所带的银子都给了陆父,连玉佩也摘下典当,总共不过几十两,只能让他先拿去付利息,自己再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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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正南正因儿子逃走而气恼,没想到他竟然很快又回来了,还低眉顺眼地说愿意学习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再无二心,只是婚事还要容后再议。苏正南大喜过望,儿子终于回心转意了。至于婚事本来就是为了让他收心而定的,只要儿子在身边,慢慢自然能够说通他。
见父亲心情大好,苏云天提出自己要预支五百两银子。苏正南皱着眉头:“五百两不是小数目,够买下几间店铺了,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苏云天不敢说替慕凝赎身,谎称自己在外面结交的朋友生意上周转出了问题,帮他渡过难关。苏正南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终究还是答应了。
苏云天天资聪颖很快就学上了手,将店铺打理得头头是道,苏正南夫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心想很快就可以颐养天年了。
这期间苏云天得空去了几趟鹿城,慕凝姑娘已平安返家了。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家教严谨,虽感念救命之恩,也只能隔着闺房纱门与苏云天互诉衷肠。慕凝不但是精通诗词,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有时静听琴音也能让苏云天沉醉不已。
一日,慕凝感怀身世,抽泣道:“我现在家境没落,又被歹人掳走过,只怕你家人断不会同意我们二人交往。为防污你名声,你以后别再来了,欠你的银两我自会想办法偿还。”
苏云天赶紧好言劝慰:“你放心,我们是天赐的良缘,谁也拆不散的。”暗下决心定要将她迎娶进门,以解相思之苦。为了安慰慕凝,他甚至偷偷从库房取了银子办了些首饰,说是母亲已经被自己说通,这是先行付的聘礼。
很快将至年关了,苏正南清点货银时大吃一惊,生意如常兴隆,银两却短缺不少。便沉下脸将苏云天叫到账房,并追问那五百两银子何时能还。苏云天眼见瞒不住,只好跪倒在地,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偷偷和慕凝交往的事情说了出来,并请求父亲成全自己。
苏正南气得浑身发抖,这叫他如何向穆家交待?可眼见儿子态度坚决,扬言非她不娶也无可奈何。
苏云天赶到陆家却发现人去屋空,陆慕凝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便离开了。苏云天疑心是自己的父亲用手段逼迫他们离开的,心里万分愤怒,更是不愿回家。四处找寻无果,一日又寻到千梅山,眼见梅树依旧,人却无踪,不由感怀万千,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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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之下苏云天想找到山神指点迷津,几经周折找到那座茅草房,但见柴门虚掩,里面空无一人,苏云天在门口徘徊良久。这时一个樵夫担着一担柴经过,苏云天赶紧上前打听。樵夫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是山野便民小居,供路过的人歇息的。我在此二十年,从未听说有何山神住此。”
苏云天无奈回到家里,只是从此便像丢了魂似的,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如此又过了些日子,这天苏海告诉他街上来了一群杂耍艺人,表演可精彩了,硬拖着他一起去看。
压轴节目是种瓜,大家对着片刻生长出来的西瓜都惊奇不已,连声赞叹。苏云天一看之下突然精神大振,表演散场后还死死跟着杂耍班子不放,非要请教他们种瓜即生的方法。
班主被纠缠的没法,又见苏云天打赏了不少银子,这才告诉他,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只是一些小把戏而已。所谓的种瓜即生不过是将鸡蛋钻一个小孔,去白存黄,将西瓜籽用官柱甘草各二钱研末拌之仍装蛋壳内,封其口埋潮湿墙边,不令其干。用的时候再弄松泥土,种上瓜子,喷水后即可生长。
再问及墙上点灯法,班主笑了:“这更简单了。只要事先在墙上钻一个绿豆大的孔,孔内放一个樟脑,然后再在外面画一盏灯,用火柴一点就着了。”
听完班主的话,苏云天如梦初醒,原来自己一开始就是落入了一个圈套,先前种种只不过是一群骗子精心布的局。没想到慕凝如此清纯美好,却也是骗局里面的一枚棋子。
母亲再张罗苏云天和米行千金的婚事时,苏云天也不再反对了。婚礼办得很隆重,等送完亲友回到洞房,苏云天已经有几分醉意,新娘子仍然蒙着盖头端坐在床头。掀开盖头后苏云天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怎么是你!”
盖头底下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曾经令苏云天朝思暮想,可不就是慕凝。慕凝赶紧起身扶起苏云天:“原来是公子你,何以如此惊讶?”苏云天指着慕凝,手直哆嗦:“你这个骗子,如何又混到了穆府,你胆子可真不小!”慕凝道:“夫君你醉了。我本来就是生在穆家,闺名一个宁字,当日与夫君曾在千梅山有过一面之缘,你难道忘了吗?我告诉过你叫穆宁的……”
这时候苏云天才想起来,当日陆家的那个女子的确是声音有所不同,似乎更娇媚些,原来根本就是假冒的。想到这里他不禁紧紧握住穆宁的手:“那个假山神有一句话倒是真的没说错,我们是天赐的良缘。”穆宁有点莫名其妙:“夫君你当真是醉了,哪来的什么山神?”
尾声
两年后,苏正南正式将店铺交与苏云天打理,自己乐得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在苏云天的精心打理下,生意也是稳中有升,越做越大。分号开到好几省。一次从京城传来一个消息,说是一个冒充神仙招摇撞骗的集团被官府破获,招供出不少受害者,其中就有苏云天的名字。苏云天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置可否,看着穆宁在院内哄逗儿子,眼中尽是柔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