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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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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花娘

疯女人花娘,是我们村最美的女人。

我记忆初始的花娘,是个皮肤白皙,有一米六的个头,乌黑的头发,扎着两个粗辫子,衣着整齐,目光凶狠的三十几岁年纪,有两女一子的女人。

花娘的名字,是我给取的。村里人,没有几个知道她的名字,都在背地里叫她“疯娘们”。我觉得不雅,就给她取名叫花娘。

花娘生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期,比我父亲大上几岁。听父亲说:花娘上过高中,毕业后谈恋爱,家里人不同意,硬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后来,花娘就疯了。才嫁到我们村来。

花娘的男人是我们村地主的大儿子大奎。人长的倒是不错,因为成分不好,没有好成分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花娘因为失恋疯癫了。成了精神分裂症,没有治愈的希望。因为不是先天的,不存在遗传问题,大奎就把花娘娶进门。

刚结婚那阵子,花娘一次次出逃,但一次次地被找回来。还被锁在屋子里,门窗都被钉死。花娘就是怀孕,家里人也没松懈对她的看护。因为花娘不喜欢自己的男人,终日破口大骂,搅得街坊四邻也不得安生。于是,街头巷尾都流传着花娘的曾经。

花娘生下第一个是女儿,第二个还是女儿。她生下孩子也不管。清醒时,就喂奶,不清醒就跑出去好多天不回家。两个女儿都是奶奶给喂大的。当她生下第三个孩子时,正是她疯病闹得最厉害的时候。经常一丝不挂在大冬天,也不给孩子穿衣服。母亲说:蛋(花娘儿子的乳名)能够活下来,真是万幸!

花娘的儿子比我小一岁,是74年冬天生的,长得是一表人才。母亲长得漂亮,父亲也很帅气,儿女当然也错不了。

花娘每天都奔走在田野。经常以破坏别人的庄稼为乐。因为她是个疯子,也没人敢惩罚她,就任由她去搞破坏。于是,花娘的男人就把自家的粮食赔偿给那些找上门来讨说法的乡亲们。花娘家一直不富裕,两个女儿都到副业去打工,贴补家用,生活还算过得去。都说:家里没有一个好女人,日子不好过。好在,花娘的女儿长大了,都嫁到好人家。

我小的时候,见到花娘总是躲着。因为她手里总是提着一根棍子,看谁不顺眼就打。她家前院的四姑娘,就是因为和她儿子蛋打架,花娘一砖头砸破了小四的脑袋。后来,母亲总是嘱咐我们,见了花娘要躲着走。

花娘打了小四后,还把她家的猪仔拖回家给剥了,煮着吃了。有人还看到她经常剥刺猬烧来吃。村里人都说她被刺猬附体了。奶奶也让我晚上不要出门。说听到刺猬咳嗽,一定不要出声,否则,魂会被刺猬给招了去。我们听了,都很害怕,男孩子见了刺猬长虫更是下狠手,把它们给打死。用花娘来吓唬小孩子,是最管用的招了。“不听话,疯娘们就来咱们家!”

花娘每每出门前都会到我家转一圈,因为我家在村西北角。她从我家走后就去偷玉米,大豆,小麦,水果,蔬菜。在我家炕沿上大骂婆家一溜够,就去劳动了,回来的时候,是手里拿着,衣服包着,满载而归。有时,放在我家门口一个南瓜,一个老玉米,就回家去了。花娘从来不打我们兄弟,我们也不招惹她。她心里还是知道谁对她好,否则,她不会总是到我家里来。

她喜欢到我家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在城里上班的父亲,经常拿回《毛泽东选集》,《邓小平选集》,还有姑姑上学时的俄文课本。花娘,总是捧起那些书本唠唠叨叨地念着俄文,大声诵读毛主席语录。这个时候的她,眼里没有了冷漠与凶狠,而是一片平静。这时的花娘,是我看到的最美的时候。就像一幅雕塑,让人艳羡!那时的我,也就十来岁的光景。

花娘会把邻居家的美人蕉连根拔起,放到我家门口。让患痨病的奶奶,拖着羸弱的身体去解释。花娘还会把自己偷盗的成果拿到家里去与家人分享。反正苦主来了,还会赔偿的,不找就万事大吉了。家有疯女人,那也是没办法。

蛋娶了个礼贤镇柏树庄的媳妇。开始畏惧婆婆疯癫,在娘家住了好几年,蛋也陪着媳妇在岳母家呆了好几年。后来,他们的女儿五岁时,到了上学的年纪,一家三口才回到家来住。

花娘疯癫,但从不打自己的孩子。她还会给小孙女买吃的,但是大多时候是不付钱的。害的他儿子总去小卖部还账。

花娘一次次地出走,越走越远。以至于后来,一年半载不回家也没人去找。她无论走多久,都会干干净净地回来。家里人也就不再把她的出走放在心上。

我最后一次见到花娘,是在前年的秋天。六十多岁的人,明显消瘦。头发已经花白,两眼已经无神,不再泛着凶狠与冷漠的光。她老了,的确老了。可是,她嘴里依旧骂着他的男人。

去年,我回乡下去。人们说:花娘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两年多,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外面了。

每当走到花娘家门前,总是想到那个在我家炕沿上举着俄文课本诵读的那个花娘,那个眼神温柔的花娘,那个绝美的花娘

栀子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一个疯娘。她心底很是难过,但从不自卑。她出生在栀子开花的季节。还是母亲给她取的名字。有文化的母亲要是不疯,栀子该是多幸福的孩子呀!

栀子因此非常懂事,小小年纪,就为家里人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

栀子怕自己的疯娘跑出去衣不遮体,会招来男人的欺侮。尽管她只有不到十岁的年纪,奶奶告诉她,女人是不应该赤身裸体跑在街上的。谁让她娘疯了呢。

栀子清清楚楚记得,母亲在冬天身上不着寸缕抱着才两个多月的弟弟,在街上奔跑的情景。天上飘着大雪,刮着凛冽的寒风。

母亲抱着弟弟在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大骂栀子的父亲。

栀子怀里抱着大衣,在后面追着。可她太小了,拼命追也追不上。还一个劲地摔在雪地上。栀子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喊“妈妈”!

父亲和几个年轻人跑来,截住了正在狂奔的花娘。夺过赶来的栀子手里的大衣,裹在花娘的身上。几个人抱头的抱头,扯脚的扯脚,费好大力气才把疯女人花娘给拖回家。疯女人花娘拼命地挣扎,几片安定被强行灌进喉咙,没一会儿,花娘就安静下来。

弟弟被奶奶抱走,灌姜汤,放在缅裆棉裤里捂着。真是一条倔强的小生命,竟然没事。

栀子坐在炕沿上,用她皴裂的小手抚着母亲美丽的面庞,眼泪大颗大颗地跌落。她拿起母亲一直视若珍宝的桃木梳,轻轻地给母亲梳头。熟睡中的母亲格外安详美丽。

这个桃木梳是母亲爱着的那个人给买的,母亲因为他的离去而疯。经常出走,也是为了去找他吧。

栀子在后来,见到了那个母亲深爱的男人,是在栀子十二岁那年。三十几岁高大英俊的军官,在家人阻挠他们的爱情以后就去参军了,还是去的遥远的西藏去修公路。

这是十几年后第一次回到故乡。他特地来看花娘,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当他听到栀子的话,心里有说不出的痛。他蹲下身子,搂住栀子的肩头,把200块钱塞进栀子粗糙的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最终,这一对有情人还是没有见面。物是人非,就算见了,还能改变什么呢?栀子肯定,那个解放军叔叔一定是流着泪走的。

栀子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不能告诉母亲,更不能告诉父亲。

栀子由于很早就操持家务,稚嫩的肩头过早负重,从此就不再长高,也就一米五的样子。栀子没有母亲美丽,但是也是白白净净的。所话说“一白遮百丑”,转眼间,栀子也是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妹妹也到邻村的工厂去打工了,只有弟弟一个人在上学。母亲还说经常出走,经常霍霍别人的庄稼,但病情还算稳定。

栀子要出嫁了,嫁到邻村去。小伙子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栀子心想:“我一定要过的幸福!”!

出嫁的那天,母亲还是跑出门去了。婶子把她送走的。那时,已经流行用自行车接亲了。自行车的车前挂着大红花,一辆辆在前开路,后面跟着送嫁妆的马车。这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风景。

初夜,栀子在红烛下哭了。男人搂着栀子瘦弱的肩头:“栀子,我知道你为什么哭,你放心,以后我和你一起来照顾咱妈,一定象照顾我亲妈一样”

栀子,看着眼前的男人,眼里闪着幸福的泪光

大奎和蛋在自家门口迎来了一辆来自北京昌平精神病院的救护车。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打开车门,失踪了两年多的花娘,迫不及待地从车里下来。花娘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几年未见的儿子,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不放。

大奎和蛋都呆立在那里成了泥塑木雕般,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大奎父子接到昌平精神病院的电话时,心里真是感慨。大奎失踪了两年多的老婆,蛋失踪两年多的娘,终于有了消息。

原来,年近七十岁的花娘,这次出走离家过远,她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当好心人在昌平县城的大街上把她送到昌平精神病院的时候,花娘面对医院的医生护士的询问,硬是一句话也不说。没办法,医院就开始了对花娘的治疗。花娘在这里获得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温暖,病情一点点好转起来。几个月以后,就能够记起自己的家庭住址了。这让一直没有头绪的医院的医务人员都很高兴。经过地方公安机关的核实,就联系上了大奎一家。

一直以为自己的老婆死在外面的大奎,听了这个消息,就赶紧着告诉在外打工的儿子蛋。父子二人激动地落了泪。

对昌平精神病院来的几个护送花娘回家的医务人员,父子俩千恩万谢,那种心情无以言表。

花娘一改以前疯疯癫癫的样貌,走在街上,也是一个正常的老人了。其实,花娘并没有疯到精神分裂的程度。只是多年来家徒四壁,没有钱为其治疗,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为她医治疯病的想法。这次的出走,有了奇遇。说明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花娘遇到好人了。

村里人都对花娘的经历感到好奇,于是,就有很多人围着大奎,蛋,还有花娘的两个来看望母亲的女儿问长问短。

母亲和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也是很感慨。“好人好报!”的千古定律再次得到证实。可是这次回乡,我没有见到花娘,心里真的感到遗憾。

我好像看到了花娘那温柔的目光,幸福的微笑。她的目光不会再有凶狠,也不会总是谩骂大奎,还有大奎过世了的那些亲人们。花娘,从此,有了一个清醒而幸福的晚年。我衷心地祝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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