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家里那辆墨绿色的汽车,送爸爸去老年失忆护理中心,爸爸坐在后座,系着安全带。“梦啊梦,梦啊梦……”我打开收音机,电台正播放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丽塔·威尔逊演唱的歌曲《只有付诸梦想》,沉默的爸爸一下子精神起来。在最后一段路上,爸爸跟着音乐唱了起来,他的歌声与音乐完美地合在一起。接下来,爸爸跟着安迪·威廉姆斯、弗兰克·西纳特拉和“海滩男孩乐队”继续唱着歌,和他以前开车载着我出门拜访亲戚和买东西回家的路上一样。
在最近10年里,阿尔茨海默病像外星怪物一样控制了爸爸的大脑。从此,我和爸爸的对话成了单方向交流,我问他什么,他的回答就是重复我的那句问话。我们兄妹几个轮流照顾爸爸,现在轮到了我。这些歌让现在与过去的一段段时光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歌声带着我们进行了一次时光之旅,我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爸爸又成了当年英俊慈爱的爸爸。那时候,我的生活就像那首歌唱的:“我所做的只是梦啊梦,梦啊梦。”
我和爸爸会心地相视一笑,继续跟着音乐哼唱。爸爸看上去神思悠远,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过哪部电影。他是不是把如今已经50岁的我再次当成了他的小公主,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干这干那?
爸爸当年教会了我跳舞,并且让我跟他一起跳舞。记得小时候,我在家里学着跟着他移动脚步,练方块步的时候,我的膝盖老是像木棍似的不听使唤,跟不上爸爸行云流水般的步伐。
九年级时,我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孩,但他好像无动于衷。放学后,我来到爸爸地下室里的工作间,他正在修理一台机器,我把烦恼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爸爸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在一张纸上写了一句话,然后大声读道:“一年之后,我打赌这个男孩会来李·麦康纳家,为他的有眼无珠而后悔。”他朝我眨了眨眼,叠好了这张纸。“宝贝,我会在一年之后打开这张纸,你会看到我说得一点儿没错。”
我记不清爸爸把他写下的这张字条放在了哪里,但是爸爸的话确实让我的心情好了许多。又过了几年,我的身体和心理都成熟起来,对自己也有了信心。我学会了参加舞会,然后是大学毕业。一天,我再次遇到了九年级喜欢过的那个男孩,我向他敞开心扉,托爸爸的福,后来他成了我的丈夫。
记得当年在我的婚礼上,我和爸爸跳舞时,爸爸的舞步优雅完美,脸上洋溢着骄傲的微笑,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再后来,我也有了孩子,时光如白驹过隙般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我们的日子走到了苦乐夹杂的今天。
我在失忆护理中心的玻璃门前停住了车,伸手去解爸爸的安全带,音乐继续在车子里回响着。我们下了车,在落日耀眼的余晖中,我走到爸爸身边,伸手抱住了他。我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忍不住抽泣起来。“我会想念你,爸爸。”我哭着说。爸爸没说一句话,拍了拍我的后背,这是他作为一位爸爸的本能反应,这是他对于很久以前陪着患有疝气疼的我去医院时,所做的安慰动作的一点儿残留记忆。
此时,爸爸又哼唱起那首歌,他一只手放在我的背上,另一只手拉着我的手,迈着舞步,一路向失忆护理中心缓缓走着。我知道,我再向前走几步,这一幸福时刻就会结束,爸爸重现般的神采也会消失,但是和爸爸跳舞的美好记忆会继续支撑着我走向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