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跨出200步,向左转,张开眼,看见我们的树。
在一片即将成为废墟的破房子中间,我们的树正在开花,甚至,还有几只蜜蜂,大模大样地停在米白色的大花瓣上,张着翅膀晒太阳。旁边这栋红石砖的旧房子我很熟悉,因为我搬离它只不过一年。
我知道它的楼道口有一个小小的凹陷,你曾经在黑暗中下楼差点为它摔倒。我知道二楼拐弯处的墙壁上有个秘密,有一次你打完球拍拍墙就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手掌印。记得我家门上有一条细缝,我在那里看见过你把花藏在身后。我记得上顶楼要爬十三个阶梯,你在我身后说别怕只管往前看。
这栋旧房子也很熟悉我,因为它看着我从一岁长到十七岁,从婴儿长成少女。它看见过一个男孩,他故意带着足球在它面前跑来跑去,他清晨时偷偷往私家邮箱里塞了一封信,他在寒冷的冬夜默默地凝视它某一个亮着灯的窗户,他的脸颊会因为那扇窗后的一双眼睛而激动得通红。旧房子看着他,把他做的一切都告诉我,让我和它一样清楚。
这个男孩喜欢着一个住在这里面的叫做沐沐的女孩子。
我就是沐沐,你是谁?
你是晨颉,我四年零三个月的男朋友。
呵,五十一个月的爱情,应该不算短了,可是我们还是分手了。我们认识一年后,一起种下去的树,现在正在开花,尽管有几个月没有人给它浇水,它还是开花了,并且有蜜蜂来陪伴。
我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情景,你仰着头,头发湿答答。你的足球打碎了我阳台上的玻璃花瓶,我抱着球冲着下面大叫怎么办哪你?!告诉我你的电话,我明天赔给你。你摸了摸头发,微笑,脸有点红。
你真不讲道理呀。可第二天下午电话真的响了,我打开窗,老天呀,你脚旁有一盆草莓,一盆小橘,一盆……还有一盆开着花的仙人掌。你把它们安放在阳台上,像一排绿色的栅栏。你眯着眼睛对我笑时我赶快祈祷,谁快来救救我啊我快要站不稳了。
我天天看见你,在学校在家里在马路上在停车场。我要出现在你看见的任何一个地方,不然我怕你会把我忘记了,你对我说,又补充一句,当然,卫生间我只站在门外。
我越来越爱电话机,它好像一个天使,可以让我听见你踢完球喘气声甚至汗珠砸在地上的声音。我每天早晨出门都习惯看邮箱上面插着一朵玫瑰。我按时给绿色栅栏浇水,小心翼翼,既怕浇多了会淹死又担心浇少了会枯掉。
在我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我闭上眼睛,好像一个盲人,被你牵着手,走在你身后,一步两步三步……到两百步,向左转,睁开眼,你说,来,我们来种一棵树。然后你开始挖坑,我把它放下去,埋上土,又用力踩了踩,我怕它站得不牢固。
喜不喜欢我的生日礼物?你额上有一颗一颗的汗珠。我点头,你开始背那段老得掉牙的台词:“如果它开两朵花,我就送你一朵;如果它开四朵花,你就会送我两朵;如果它开五朵花,那我们就继续等下去……”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棵树摇着叶子,看着我们接吻,泥土粘在我们脸上。
我们相爱了,天地旋转了。月亮可以从东边升,太阳也可以朝南边落,因为我们已经不关心这些,世界变成了两个人的空间。我们一起唱歌,我们用一个勺子吃圣代,我们手拉手,像两个农夫,到处插下爱情的植物。
我问你,你为什么喜欢我?你想了想说,星期天我喜欢你,因为我们在一起,星期一我喜欢你,因为它是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每个星期中的七天我都喜欢你,因为每个星期都只有七天。
那,如果有星期八呢?如果有星期八,那肯定是上天给我专门用来喜欢你的。
我现在还记得这些话,因为它们要比所有的童话都动听,我要比所有的公主都幸福。
我把它们细细地回忆了一遍,不敢回忆第二遍,那样我的眼泪会马上掉得稀里哗啦。我不愿意在我们的树面前哭,就像不愿意在你面前哭一样。
所以我们分开的时候我一点眼泪都没有,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跑完步别洗冷水澡吃完药记得盖上盖子打完电话记得抽卡……我扔下你和你的话,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我放音乐,吃饼干,看着电视,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你搞错了。
第一天,我想如果你打电话来我一定不和你计较这种过分的玩笑。
第二天,我想是你家电话坏了,所有的公共电话全部占线,而维修工正好出远差。
第三天,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来欺骗自己,只好放声大哭,哭到无法再发出声音来。你居然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了:“沐沐,不要哭了,时间一久就好了。”
我们太熟了,你都了解我到了猜到我哪天会哭的程度,可我对你突然离去的原因依然不清楚。我疑惑地看着我们的树,它真的在开花,在我们分开后的两个月,它开了一树硕大的花。
阳光下,厚实的花瓣都照成透明的了,不远处推土机轰轰鸣响,四周都是没有人居住的破房子,可我的生日礼物,花开得那么欣欣向荣,一朵两朵三朵……一共有17朵,明天我要开始重新给它浇水,再开出一朵,就可以送给你9朵。
夜晚我一觉睡到天亮,我以为我会梦见你的,可是没有。
我一觉睡到天亮,变天了,下小雨。妈妈说下雨不用去浇水了。
提着水壶出了门说,雨是雨水是水啊,对不对?
就像你说爱我可是又离开我,这明明就是两回事。
他们说爱一个人就容忍他的一切,可是我真的不能容忍你选择离开,因为在你离开的时候你还说你最爱我。
我多么希望我听了妈妈的话,或者我不往左边拐那一个弯,甚至我希望我在路上被车撞到而无法行走。
可是都没有,我安全而顺利地走到了我们的树站的位置,可是它却不在。真的,它居然不在了。
它被建筑工人砍倒拖走了,只剩一个难看的树桩,雨水落在它凹凸不平的截面上,顺着纹理流下来,流進泥土,不见了。
我对着这个局面发愣,不知所措,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树会被砍掉。我想如果你在这里,你会不会像我一样难过。
我回家了。我想我也许再也不会来了。留下我大肚子的水壶,静静地站在树桩旁边,它含着满满一壶水,却一滴都不曾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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