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的老婆跑了,狗的惊吠声把漆黑的夜撕开一个又一个口子,男人们光着膀子穿着花裤衩把村子翻了个底朝天。老四搬出“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地方全响”的“大金鹿”,晃晃悠悠地去了20里外的车站搜寻,还是不见踪影。
老黑蹲在一棵歪脖榆树旁,像祈雨一样仰头对着通向村外的那条道,长杆烟袋时明时暗,映照着一张挂满焦虑和泪花的四方大脸。
老黑是个孤儿,他10岁时父亲跟着一个河南唱豫剧的女人跑了。他母亲跳进村前的小河,捞上来时肚子鼓胀着,像一条巨大的鲢鱼摊在河岸上。
老黑辍学后在河边哭了很多天,之后多年里,善良的女人们只要听老黑说“饿”,便会从自己孩子的口中抢点干粮分给他。
后来,常年砖窑场的劳作让他异常黝黑,是女人都不愿意接近他,老黑成了40多岁的老光棍。砖窑场的活干不动了,他学着倒腾点小买卖,赶集卖些花椒大料。
老黑的老婆是他两年前赶集时在半路上捡到的,用驴车拉来的时候一条腿是折的,到家时还淌着血。
她来时30岁左右,穿着条碎花裙子,皮肤白皙,一看就是个城里人。村里人从她痛苦的“吆吆”声中听出是南方口音。
有的说那么漂亮一看就不是好人,有的说肯定是得罪了流氓,被害的。当天就有人报了警,警察询问时她不说话只是哭,派出所的同志撂下一句“有什么情况再打电话”就走了。
老四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老人们说,老四心眼好,天天给她打针还不收钱。老四说:“不去大医院不做牵引手术是好不了的,天天擦点药水顶个球用?”
村里人问老黑:“怎么不去医院给黄花大老婆看?”老黑只是咧嘴傻笑,时间一长也就没人问了。
老四说老黑对他老婆好着呢,把女人的碎花裙子洗了一遍又一遍,天天喂水喂饭擦屎端尿,还用消毒药水给女人擦腿,细心着呢!数月后女人的腿奇迹般地愈合了,但也留下点后遗症,有点内瘸。
村里人没听南方女人说过话,他们都说肯定是喂了哑药的。不久她开始慢慢走路,先由老黑搀着,后来拄着根缠满布条的棍子,数月后便自己慢慢行走。
女人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漂亮,几个毛头小伙子心里直痒痒,有的瞅准机会上来抓把女人的屁股,喊声“白加黑”再转身跑。
老黑便拿着棍子撵,牙关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毛蛋孩子,没正格哩!”村主任说,这女人喝点酒后就写字,他追问过女人的身世,女人有次饮酒后写出“恨高利贷”。
有人问写的啥意思?村主任也不知,总是半骂半火地斥责:“问你个妈头!”
第二年春天,老黑举行了婚礼。没去乡里登记,只摆了桌酒席,村主任和辈分最大的老人到场见证一下就算成亲了。老黑看管老婆很严,自己去赶集也得找个人看着她。
村里从四川、贵州买媳妇的都是这样管人的,万一媳妇跑了找回来肯定是一顿毒打。老黑的媳妇跑过一次,迷路了让村里人碰到又送了回来,老黑却没打老婆……
那天晚上我们等得都很心焦,但最终还是没有等来老黑的老婆。第二天上午,老四回来了,骂骂咧咧地说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
下午老四却悄悄走了,还骑着那辆车,这一次老四一去不返。村里的人说,是老四拐跑了这个南方女人。老四回来是拿钱拿东西的 。从此,老黑再也不去赶集了,经常坐在地上发呆。
“你对人家有感情吗?”有人问。
“咋没感情哩!”老黑咬着牙,斜一眼。
“那你怎么不领她到医院接腿?”
“她开始好几次求我去接腿,我担心接好腿……她就跑了,等我想通了,大夫却说晚了……”老黑半天挤出一句话。
村主任总是摇着头说,有些人啊,不怎么付出却总想着回报,人心叵测啊!
后来,蓬头垢面的老黑经常坐在地上拿一根小木棍用力地写字,木棍写折了,再找一根继续写。
前段时间听说老黑死了,人们在他死后两天才发现。有人踹开老黑家内插的屋门,惊讶地发现满地都是“写字”用的小木棍儿。
老黑怀里死死抱着一根他老婆学步时用过的“拐杖”,此外,手里攥着的就是那条掉了色的碎花裙子,任你怎么拽都拽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