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马新云从相识、相恋到结为夫妻,其过程实在很平凡,像是两股不同方向流来的山泉,很自然地汇合在一起了。
——周海婴
在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走出父亲光环的背后,有着其妻马新云的支持与帮助,正是少年时青梅竹马的不嫌弃,成就了一生的相扶相持……
远离鲁迅光环走自己的路
1929年9月,鲁迅陪伴妻子在艰难的挣扎中,面对医生作出了毫不犹豫的决定:“留大人。”这天,鲁迅唯一的儿子降临人间,可是妻子许广平难产,医生需要鲁迅作出两者择其一的选择,鲁迅忍痛割舍了自己的儿子,但在众多医生护士的竭力抢救下,大人小孩统统在最后都活了下来。
在上海出生的婴儿,取名“海婴”。周海婴是鲁迅一家的奇迹,一次是避孕失败,一次是难产幸存。两次奇迹都似乎见证了周海婴是珍贵的,以后需要加倍呵护,特别是鲁迅老年得子,他对周海婴更是关怀备至,有时还有一些显摆的意思。只要家中来了客人,海婴就算睡着了,也会被鲁迅抱出来,供朋友们欣赏赞美一番。
1935年5月,在那个大上海气氛风靡的年代,留声机很是新奇。这个时候周海婴6岁,正是上学的年龄,对于这些新奇的机器,海婴迫切地想要一台,便缠着鲁迅。可鲁迅向来都不喜欢娱乐的东西,甚至对于留声机他是讨厌的,可毕竟是自己的爱子,鲁迅还是愿意像其他普通的父亲一般,把他放在手心里疼爱。
5月9日下午,鲁迅便独自一人为海婴买了一个留声机,二十三元。可买这台留声机很有些曲折,海婴觉得父亲买的留声机与邻家的比起来太小了,一直摇头,表示不要。无奈,鲁迅只得又到店里换了一台,可海婴还是嫌小,直到拿回店里又过了几天,店员通知换来了一个比较大的,海婴看了样子这才勉强接受了。
1936年,鲁迅在这年里开始不断犯病,病情也是时好时坏,家里的气氛变得紧张。在海婴眼里,虚弱的父亲形象与之前相差很多,但已经7岁的海婴似乎也开始明白些道理,在家里他能天天听闻和治病有关的事,海婴没有多问,只是每天早上,他有为父亲插香烟的习惯,鲁迅在最后的日子很欣慰有个这样的儿子,也许他也害怕海婴问到自己的病情吧。
10月19日清晨,海婴刚从沉睡中醒来,就得知父亲鲁迅永远地离开了,也许此时的小海婴已经明白了死亡的含义,他知道父亲的病重,也知道最厉害的情形,所以海婴没有过多的吵闹与不懂事。母亲许广平还拿来了墨汁,海婴用凝重的笔触写下了墓碑:鲁迅先生之墓。就这样,7年的甜蜜童年,被永远地凝固在了1936年10月19日。
鲁迅逝世时也在遗嘱中提到,“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鲁迅是中国现当代文化的教父,周海婴是鲁迅唯一的儿子,一个辗转于父亲光环下的“名二代”,如果跟父亲走相同的道路,倘若稍逊于父亲,便会惹来不少闲言碎语,海婴在内心里慢慢给自己下了定义,他要走自己的道路,尽快脱离父亲的光环。
从小学到中学,整整八年时间中,周海婴用的都是叔叔周建人给他取的化名:周渊。本来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可这些都不能减轻别人对鲁迅的儿子的关注。1948年,周海婴同母亲许广平来到东北解放区。到沈阳后,母亲一再叮嘱周海婴“夹紧尾巴做人”。东北书店听说他们母子来了,决定补上一笔鲁迅著作的版税。母子俩多次拒绝不成,周海婴决定将这笔钱捐献给沈阳“鲁迅文艺学院”。不料,从银行取款回来第二天,母子俩一进餐厅,便遭冷落白眼,别人都误解成人家北上是赤胆忠心投身革命,而他们却是来向党伸手讨账要钱的。
大学时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天,同学们在宿舍里打桥牌,正好周海婴从外面进来,他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没想到,北大校园里很快传出“周海婴不好好学习,整天打桥牌”的传言。接着,团委书记找他谈话,说:“你作为鲁迅的儿子,要考虑影响……”周海婴想解释,但他没有说话。从此以后,他不敢参加学校里的任何娱乐活动。
如果说前七年的懵懂让周海婴无忧无虑,那么七年以后,海婴将独自一人面对这个巨大的头衔,既是残酷的压力也是无形的动力,他必须让自己慢慢强大起来对抗外面的一切杂音。
青梅竹马不弃相恋一生
1936年11月,周海婴住在霞飞坊,霞飞坊是当年上海文化界人士扎堆的地方,没有了鲁迅,可鲁迅的朋友们依然让鲁迅的家常年宾客盈门。
没多久,周海婴隔壁搬来一家新邻居,马家。当时,周海婴由于身体不好,长期受病痛折磨,他显得消瘦而苍白无力,因为又有哮喘,在那个年代,邻居们眼里的周海婴总是被冠以“少年痨”的称号。周围的孩子都遵循父母的教诲,不跟他玩,怕传染上疾病。只有马家的人不在乎,特别是马家二女儿马新云,更是为人随和、性格温柔,从来不在乎邻居的忠告,主动和周海婴一起玩,甚至和他去霞飞路逛,去“国泰”电影院看电影。
好多年前,马新云的爷爷曾是上海滩珠宝界有名的老板。爷爷还在世的时候,马家先前住在霞飞路西头的上方花园里。那是个“高等华人”住的地方,弄堂挺宽,里边都是一幢幢漂亮的小洋房,有些人家是坐小汽车进出的。世事难料,她爷爷竟被压死在法巡捕房的车轮下,而她爸爸又是个老实而不管事的人,当爷爷离开后,这个家就由此开始败落。落难以后幸亏得到她爷爷生前帮助过的一位友人的安排,马家最终搬到了周海婴家的隔壁成了邻居。
在当时那个动荡的年代,周海婴家时时都披着一层“危险”的政治色彩,而马新云家境贫寒,两个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惺惺相惜,随着年纪的增长,相互间不知不觉地萌生出另一种感情,也许在周海婴和马新云自己都还没摸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情的情况下,周海婴的母亲便察觉到了。
有一天,海婴向母亲提出带马新云来家里吃饭,许广平似乎意识到关系的重大,做了认真的准备,一反常态,弄出了一顿不中不西的晚餐,本来是想拿来热情招待马新云,不料这顿饭弄得实在不合胃口。不过,马新云并没有流露出不可口的心情,这次之后,使周海婴与马新云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1948年冬天,周海婴与母亲悄悄离开了上海,转道香港、沈阳,到达北京,并在那里定居,这时新中国刚成立,廖承志舅舅有让周海婴及他的侄儿侄女去苏联留学的动机,让他们分头找教师抓紧补习功课,为出国做准备。就这样,辗转一大圈,周海婴回到上海又与马新云联络上了。按当时的习惯,到了合适的年龄就该考虑婚嫁了。周海婴与马新云感情很好,这在周家与马家看来都是喜事。很快,他们明确了关系——订了婚。许广平也表示她挺喜欢马新云,要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
正在补习功课的时候,廖承志又传来新的意见:让孩子们在国内读书。于是征得双方家长意见,周海婴索性带马新云一起到北京读书,她继续念高中,周海婴则考进了辅仁大学读社会学。
1952年,周海婴一家有了自己的房子,许广平看到周海婴与马新云也老大不小,便提议要为他们俩完婚。这正好遂了一对年轻人的心愿。
婚礼很简单,买了一个衣柜放置衣物,又从上海运来旧铁架子床,再有顾均正夫妇合送的茶几和吊灯,这就是新房里的陈设。也不举行什么仪式,到民政部门领张结婚证书,用他们自己的相机拍了几张黑白照片,马新云的父母从上海赶来北京,然后两亲家一道在家里吃了一顿较丰盛的饭。这结婚的过程就算完成了。没有现代婚礼的奢华,没有正式的仪式,从相识到想恋再到结婚,不曾有过“海枯石烂”的誓言,简简单单的婚姻却维系了两人的一生。
婚后不久,马新云考入北京大学俄罗斯文学系,而周海婴所在的辅仁大学进行调整,他没有选择与文艺有关的工作,而是遵从自己的兴趣选择了物理科学,被分配进了北大的物理研究系,国家那时已在为研制“两弹”培养人才,为此北大、清华都设了这种科系。夫妻俩成了校友。
像山泉一般的温馨婚姻
后来周海婴才知道,他们这个系正另筹建一个系属于绝密单位,对外只叫代号“五四六信箱”(后来公开了,称“技术物理系”),为国家“两弹”培养人才。不过,周海婴刚去时“技物系”的大楼刚刚落成,还是个空壳壳。就在这样什么都还不具备的条件下,朱光亚和虞福春两位教授带领他们一边学习,一边干了起来。
因为一切都是白手起家,因此周海婴那时的具体工作,是在张至善同志领导之下制作实验室的仪器和各种设备。因为外国绝对禁止向我国出口这类器材,他们只有自力更生一条路。为了完成任务,有时周海婴得拿了二机部的介绍信到处跑,寻觅稀缺的材料。好在无论到哪里,也不管多高的保密级别,都能够敞开仓库大门,任凭他随意挑选,要啥给啥,绝无二话。
当时周海婴的表现极好,大家都知道他是鲁迅的儿子,但他从来都和别的同事一起踏实工作,没有一点架子,有时甚至付出的比别人还多,钱三强教授有意调他去他主持的物理研究所。但事与愿违,就是因为表现极好的周海婴,两个单位都想争着要他,协商结果出来,北大不予放行。
也许是上天眷念,也许是鲁迅对他的保佑,周海婴到了北京几年过后,那一直折磨他的哮喘竟然无形中消失了。又正值青春年华,心里满怀革命理想,干劲十足,受到领导和同事的好评,并被吸收入党。周海婴大学毕业,开始从事无线电的有关工作,一直以来,周海婴脚踏实地地走好每一步,就这样,他头上的光环虽然重,但他自己也没有被光环所遮盖。
1953年4月20日,他们的大儿子出生。周海婴和母亲商量,为了纪念父亲,给儿子起了鲁迅早期用过的笔名“令飞”。后来,他们又有了二儿子、三儿子和女儿。
也许淡薄名利的思想对于周海婴来说已是深入骨髓,周海婴1955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随之在无线电专家这条道路上前进深入。周令飞的出生毫无疑问给周家带来了下一代的希望,早前,鲁迅逝世后,鲁迅一家被咒断子绝孙,许广平看到自己有了孙子很是欣慰。而周海婴怕鲁迅的光环再给他的儿子加上,所以,在外面他很少提及鲁迅及儿子。
对子女的教育,周海婴与鲁迅一样,“顺其自然,极力不多给他打击,甚或不愿拂逆他的喜爱,除非在极不能容忍、极不合理的某一程度之内”。 父亲当年怎样对他,他后来就怎样对孩子。儿女们想做什么样的工作,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包括婚姻大事,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1982年,周令飞在日本留学时结识了台湾女子张纯华,并随她赴台结婚、定居,一时间成为轰动海内外的新闻。周海婴受鲁迅思想教育的影响对孩子一向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对婚姻无门户之见,也是由孩子自主决定。因此,当坠入爱河的周令飞决定赴台,周海婴是予以理解和接受的。周海婴曾两次访问台湾,一次是两岸关系交流,另一次则是探亲。直到21世纪后,周海婴夫妇在台北儿子的家住了半年时间。他们不接触传媒、不参加任何活动,闭门谢客,用周海婴的话讲,是“全身心地放松、休息”,与儿孙们共享难得的相聚。
周海婴与马新云一共有三儿一女、四个孙子一对孙女,在他们开放式的教育下,儿女们都没有任何精神上的负担,甚至都没有从事文学创作的,只有周令飞搞影视传播,算是跟文艺沾点儿边。
这些孩子们读鲁迅作品也不是很多。也许时代变化了,也许他们各有志向。
周海婴对孩子们非常满意,晚年经常拿出大相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得厉害了,就拿起电话打过去。
2011年4月7日,清晨5点36分,周海婴逝世,一直陪在病床旁的马新云在周海婴临终时握着他的手对他讲:“本来想等到我死以后,你再离开,没想到,是我送走你。”60年的婚姻已经让夫妻俩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一句话,就能让心灵安息,就这样马新云安然送走了周海婴,她并没有过多的伤心,因为她明白人之终老,必有一死。而周海婴临死之前也让她给儿女们叮嘱:“踏实走好每一步,万不可做空头文学家与其它,把鲁迅精神世代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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