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活循规蹈矩,但偶尔也会有不经意的浪漫,比如学校组织旅游,经过一个小城停车,大家都去买零食和水,他也跟着跳下车,从街边买回一串糖葫芦送给她吃。虽说只花了五毛钱,她却喜欢极了这种情调,顷刻有了一种被宠爱的感觉。
喜欢他,愿意接近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毕业后,他去另一个城市打工,她去一个更远的城市读大学,但每天都有短信往来,她多是抒情,他更像汇报工作。几年后,她毕业分配在那座城市当了白领,他仍在打工攒钱寄回乡下的家。
他们保持着这种关系,也说不上是恋人,虽说她喜欢浪漫和优雅的生活,可每天沐浴在空调间里,喝着咖啡,面对僵冷的电脑,总觉得有些飘,不真实,所以他的存在,使她有种说不出的厚重和踏实。
于是,有一天她突然就出现在他眼前。
他已经租了门面房开了间书店,当时正在销货单上勾勾画画,见了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说:“我请你吃饭吧。”是在书店对面的一个饺子馆,他要了一斤锅贴,一盆东北馄饨,她吃得香喷喷热淋淋,好似从天上回到了人间,活生生的日子扑面而来,像回家的感觉。
一算账,还不到二十块钱,他掏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交给服务员,还坐在那里等什么。她问:“怎么不走?”他说:“还得找钱呢。”
不过是找回了一元钱,她皱了皱眉,忽然心里有点异样。回到小店,他让她稍等,然后,跑到电缆桥架街上买回了一袋葵花子,让她嗑。她说多脏啊,顺手丢到一边。
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天真不巧,刚进了货,只剩下二十元钱了,如果不找回那一元钱,连一袋葵花子都没法招待你了。”
她听得有点失望,觉得失去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落落的,就说困了,想休息。他让她睡在店里那张仅有的单人床上,然后关了灯,悄悄走了出去。她插好门,连问都没问他去哪里睡,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但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半夜,想起还有一趟夜车,不如趁早回去吧,拉开门,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却是他坐在门口,头枕在膝上睡着了。
她一惊,心里有了一丝感动,又悄悄回了屋。
但回去后,她的短信还是少了,尽管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问寒问暖。她在思考自己究竟该有个什么样的归宿。于是她有了新男友,是一个政府机关的科长,有气质,也很绅士,家世良好,年轻有为。他经常带她去吃饭,给她买昂贵的衣服,她虽说喜欢,但毕竟是农村出来的女孩,看他这么奢侈,到底是心疼。他却满不在乎地说:“小意思,这点钱算什么?”
她也想,这就是自己需要的生活需要的男人吧,一生一世都这样多好。
有一天,他们吃完饭,忽然她肚子一疼,觉得不妙,红着脸告诉他可能坏事了,想让他去超市买些卫生棉。他听罢一笑,招手叫来一个服务员,吩咐去买了回来。她匆匆去了卫生间,回来时,见他已在吧台结账,就走过去等他。他正聚精会神地和吧台交涉什么,好像在说卫生棉,她走近点,听见他说:“把卫生棉的钱写成一个菜,一起签单。”
猛然间,她好像被人骂了脏话,又好像被人打了耳光,她上前一把夺过账单。那是他所在单位的公家账户,上面有很多他的签名。她还注意到,生日那天他请的晚餐,也赫然签着他的名字。一丝屈辱涌上来,她掏出几张钞票,摔到吧台上,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重新过回一个人的生活,她想起另一个城市那顿廉价的晚餐,想起找回的一元零钱,甚至,想起多年前的那串糖葫芦,忽然心里滑过一丝温暖。那个仅剩下一元钱,也要去为我买一袋葵花子的男人,难道不该去爱吗?
她拿起手机,发短信给他:你的生意还好吗?瞬间,才发觉这竟是自己那次小城之旅后第一次主动问候他。很快,他的短信回了,说,最近很不错,我扩充了门面,兼营音像,如果你下次还肯来,我一定要带你去星级饭店吃饭。她说:那多浪费呀,如果天天那样吃,你肯定承受不起的。他问:“天天吃?搞不清什么意思。”她却没了回音。
几天后,她辞职来到了他所在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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