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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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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把子”是中国人的特色传统,好像外国人没有这样的习俗。最著名的,桃园三结义。据说,蒋中正先生有过成千上万个把子弟兄,多得连他老人家自己都记不得了。只要用得着的,蒋先生都会和别人互递生辰帖子,从而建立暂时的联盟,使对方在把子文化观念的束缚下,至少暂时不反对自己。中国工农红军长征途中,刘伯承将军和彝族首领小叶丹歃血为盟的故事,更是被写进了历史而且是正史,作为一段英雄传奇,教育着好几代中国少年儿童。

郭固集这个平原地区算得上较大的集镇,当然也会产生出把子了,而且有好多,一代比一代多。过去,一个村子里也就一两伙儿把子,而且总是偷偷摸摸地,生怕外人知道。到了今天,拜把子简直成为一种时尚,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村中中年的、青年的、少年的村民,几乎没有不在把股的,不在这一把股,就在那一把股,大玩家甚至同时被多个把子邀请入股。倘若哪个人一股也不在,他就肯定是一个上不得席面的怂人。甚至就连女人们也不甘寂寞,不少有本事的女人也模仿男人们,拜起了干姊妹。

郭固集最著名也最不起眼的一帮把子,算得上杜小三和靳大轮这帮弟兄。

为什么说他们不起眼呢?

当初,他们结拜的时候,“就他几个,拜把子嘞!?哈哈哈哈!”是啊,在郭固集五道街,没有人能够特别地注意到这哥儿几个。他们散居在五道街的各个角落,要么是木讷的普通庄稼汉,要么是笨嘴拙舌的小磨坊主,与那些拥有拜把子专利的世面大混家相比,他们实在太上不得台面了,甚至与普通村民相比,他们也不是那么起眼的,因此,拜把子是这哥儿几个玩不起的严肃事儿。村人们甚至纳闷,这几个人是不是有病啊?岁数都不算小了呀,还玩儿小孩子的藏猫猫啊?

起初,村人们看到,几个灰不溜秋的庄稼汉从五道街东西南北前街后刘的角落里贼溜溜地钻出来,沉默寡言或小声地偶尔交谈着,磨磨蹭蹭地穿过大街。没有几个在大街两旁做生意或闲聊的人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不会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不是他们和别人之间有什么过节,关键是他们太平常了。偶尔有谁招呼他们一声,他们便受宠若惊地诺诺应声。他们扎堆在小磨坊或西地的杏树园里,不知道说些什么玩些什么。一大晌后,兴许有闲人无意中见到,这哥儿几个在杏树园玩了半天,走进集南头最偏僻的小饭馆里,不声不响地喝上几杯村酿高粱酒或红薯干酒。然后,他们庄稼人黝黑的脸皮上挂上了一片片红光,脚步有点踉跄地走过郭固集的南北集市大街,结结巴巴地、满怀深情地、哥呀弟呀地道别;最后,分别消失在五道街的角角落落。

直到看见哥儿几个在各自的红白喜事上彼此拿来的大礼,村民们才恍然大悟:哦,哥儿几个真的拜把子了呀!不过,这时,村民们也并未因此把这个不知道啥规格啥型号的把子团伙儿当回事儿——八个臭皮匠捆在一起,不还是八个臭皮匠?永远变不成诸葛亮啊!

常言道:风水轮流转,今日到你家。让几个怂人憨汉一举成名的,竟然是郭固集另外一帮把子中间的猫腻。

郭固集另外有一帮把子,从一开始就名声大振。几位结拜弟兄,全是村民眼里混大事儿的能人名人:有在外傍上了大官承包工程的大生意人,有在本地开工厂的农民企业家,有村干部,还有乡镇区县工作人员。集市上的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几位大混家招摇过市,在郭固集地区最高档的“新又新”或“牛又牛”酒店里吆五喝六,哥哥弟弟地热火朝天。在各自家里的红白喜事上,把子们或披麻戴孝,或西装革履地戴着贵宾的小红花,亲爹亲娘干儿干闺女地哭或叫。他们的百元礼金扎成扇形或心形的礼桌,由村子里最帅气的四个小伙子抬着,故意放慢庄重的脚步,威风凛凛地从南到北或从北到南穿越整个郭固集……村人们咂嘴:“看,还是人家啊!”把子们因此感到更加无上的体面,为自己有这样的一帮好弟兄而自豪:“我们弟兄才是亲弟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哥儿几个中间本来年龄最小但最有本事从而在把子里最有威信的大生意人,遭遇了经济危机,几乎一夜之间就破产了,还差一点吃了官司。

开始,把子们对这位年龄上的老小威信上的老大的尊敬似乎没见消退,把子们和把子们的媳妇儿们只是安慰他:“兄弟,没啥,大丈夫能屈能伸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子们和把子们的媳妇儿们的口气换成了数落:“唉,你那么精明的人儿,咋就那么笨咧!”最后,即便旁观的村民们听见的,也总是挖苦教训:“别再摆谱了,老小,到哪个村儿住哪个店吧!”

其实,所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都很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是个正常人都会有这样的正常心理,除非你不正常。别说你是高人噢,你越是觉得你是高人,越说明你不是高人,遇到这样的猫腻,你就会比大俗人更失落、更难受,从而更得不到旁别人的恭敬。此一时彼一时呀!你抱怨别人鸽子眼、势利心,请问,为啥人家非得把你当个人物看?再说了,你也该扪心自问:在你得势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有意无意地让别人觉得你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了啊?

所以啊,乡亲们,同志们,朋友们,女士们,先生们,把子们,老少爷们儿们,啥事儿都要将心比心,啥事儿都要能看透,不要总觉得别人对不住你。

但崔小宝没有看透,崔小宝没有将心比心;崔小宝神经了!

崔小宝?哦,就是郭固集第一把子团伙儿中那个倒了霉的把子老小。

崔小宝一夜之间破产,事业遭到经济危机沉重打击的同时,自尊心和自信心也遭到了把内弟兄和弟兄媳妇儿们的打击。从原来年龄上的老小威信上的老大,一下子跌落为年龄和威信上的双重老小,崔小宝心里憋屈、非常憋屈,但他不愧是走过江湖的人,因此,尽管不愿看把子们和把子媳妇儿们晴转多云、多云转小雪、小雪转大雪的脸色,崔小宝还是保持着和弟兄们的礼尚往来。

遗憾的是,同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崔小宝慢慢发现,把内弟兄谁家有事儿,却不通知他了。崔小宝开始有点纳闷:哥儿几个再势利眼,也不会把自己除名吧?也许是弟兄们不小心把自己忘了吧?

直到一位把内弟兄的闺女被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迎娶进崔小宝隔壁邻居,有村人问:“崔小宝,你把子的闺女出嫁,你咋不去喝喜酒嘞?”崔小宝才感觉不对劲。他偷偷把一位最要好的把内弟兄拉到一边。把内弟兄吭吭哧哧半天,不好意思地通知他,半年前,把子会议以绝对压倒多数的票数通过决议:开除崔小宝的把籍!

崔小宝闻听,白瓷着脸半天说不出话;然后,回家灌下一瓶老白干,在人家欢天喜地的家门口哭丧一样地嚎啕大哭;第二天,神经了!

而此时,杜小三和靳大轮那帮把子们,有的官运亨通,当上村长支书了;有的生意红火,从小磨坊主发达成面粉厂厂长了;当然了,也有几位弟兄依然是灰不溜秋的庄稼汉。其中一位,因为孩子多、老婆病,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据说,这位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的弟兄在一次喝醉后请求:“哥呀,弟呀,兄弟我是越来越不中了呀,在郭固集五道街都算是混得砸锅的数儿呀!和你们几个当村长当支书的兄弟,和你们几个当面粉厂厂长养殖场场长的兄弟在一起,不是兄弟我自己看不起自己,我是怕丢哥儿几个的人呀,我是怕影响咱这个把子的名誉呀!所以,还是请让我自动被开除吧!”

听到他的话,几位弟兄一起抱头痛哭,几位弟兄的媳妇儿们一起抱头痛哭。弟兄们一边哭一边纷纷像女人一样地捶他,媳妇儿们一边哭一边纷纷像爷们一样地说他:“兄弟,你咋能这样想嘞?你咋能这样说嘞?你这是在骂我们的弟兄情分呀,也是骂关老爷骂刘皇叔骂三张飞呀,也是骂仁义道德呀!你越是不中,咱们越是好兄弟呀!你不在股了,你跑出去了,更没人帮衬你了,你更过不下去了呀!不管你咋着不中,只要咱们弟兄中间一个人有饭吃,就不会饿着咱爹,就不会咱娘,就不会饿着咱孩儿。想当年咱哥儿几个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大老爷们,说过的话不算话,还是个人吗?”

如今,每当红白喜事,开除了崔小宝的那帮一色光鲜的把子队伍抬着扎成扇形或心形的百元钞票礼桌穿过各村大街,村民们在他们走过后,都要会心一笑,尖刻的村民甚至会吐口口水在脚下,再用力踩几家伙:“呸!鸡毛掸子!”

杜小三那帮一半光鲜一半黑不溜秋的把子队伍抬着纸草、鞭炮、花糕礼桌走过郭固集五道街,村民们会争前恐后地和他们打招呼、开玩笑——即便是在丧事上:“杜村长,哭干爹的时候哭得响一点啊!”“刘小七,你干闺女出嫁,你这两百块钱,拿得出门呀?人家新媳妇新女婿儿可是冲你喊亲爹嘞!”每当这时,哥儿几个也会笑逐颜开或者一脸深沉,不停地向捧场的乡亲拱手作揖:“同喜同喜!”或者:“周石头,跟我一起去哭爹吧!”“王老金,耍你的贫嘴儿吧,一会儿你去随礼,我陪客,非灌醉你个龟孙不可!”

一帮弟兄嘻嘻哈哈或者装出一幅哭丧脸走过去了,乡亲们会一脸脸庄重地说:“人家这才是亲弟兄嘞!”

……

兴许,有的高先生和雅太太们会说,农村人嘛,就是这样浅薄;也会有高深人士说,农民中间存在的这种封建落后的拜把子,就是容易产生这样的悲喜剧丑闹剧啊!

城市里就不一样了吗?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位“混得不咋样”的同班同学气冲冲地爆料:外地一位同班同学到他所在的城市去,本市几位“混得不错”的同班同学宴请外地同学,唯独没有通知他。本来不知道的,也是巧了,他和几位同事也去那家酒店吃饭,不好意思地就碰上了。他说,同学们都很不好意思嘞,他也很不好意思嘞,面对面支支吾吾半天,都不知道说啥好。

唉,同学们,没话说就不说呗!

某年某月的又一天,郑州一位在某厅工作的张同学去北京,找一位在北京某部工作的同班王同学。开始打电话的时候,很亲热;听说郑州张同学正在北京,再打电话,北京王同学的电话却关机了,发短信也不回。郑州张同学气呼呼地唠叨:妈妈的,还同班同学嘞!

某年某月还有一天,安阳一位农村教师司同学去郑州,找在郑州某厅工作的张同学。开始打电话的时候,很亲热;听说安阳农村司同学正在郑州,再打电话,郑州张同学的电话却关机了,发短信也不回。安阳农村司同学气呼呼地唠叨:爸爸的,还同班同学嘞!

……

一个同班同学当上了副处级高官,没当三天,却因为索要了人家两万块钱的贿赂,被扔进了监狱。出了监狱,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同学倒是没有歧视他,他却还是一副高官做派,看不起那些至今还在学校当普通教师的同班同学:某某某,某某某,快退休了,还是个普通老师;不但是个普通教师,还是唧唧巴巴的普通教师,连个股级都没混上!

亲爱的同班同学,监狱坐得脑残了不成?至少心残了!

看到有同班同学人到中年又读了硕士博士,几个临退休终于熬成了副科正科级领导干部、自以为情商三层楼高度的同学当面或背后笑话人家:该是你儿子读硕读博的时候了!莫非要读到天荒地老地老天荒?哈哈!智商高情商低呀!

同学们,爷们儿们,快别提什么情商智商了。都那样了,还有脸说什么情商智商!情感瘫痪啊!

……

常言道,看透不说透,才是好朋友。当我劝慰遭到不同级别连环冷遇的同学,同学几乎一个腔调:“没放你身上!你被人家看不起,你也难受!”看来,这些在伤害者和旁观者眼中不值一提的小猫腻,的确让当事人感觉到了不够温暖如春。尽管如此,爆出如今已经和就要当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的同班同学之间的这些隐私,还是觉得自己有点不仗义,有点吹毛求疵,还有点像上面那位同学说的,很不好意思嘞。但说实话,主要的感觉,是失落,是伤心!

那么,什么药方能够治疗这样的伤心失落呢?

前不久,分别听到了三个传闻。

其一、我的师范母校召开了一次不知道建校多少年的校庆,向所有科级以上领导干部发出了请柬;科级以下的,愿来就来,不愿来拉倒——大年三十打着只兔子,有你过年,没有你,照样过年!

其二、我曾经加入的一个同县同乡会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科级以上领导干部同乡会;另一部分,科级以下同乡会。

其三、我曾经加入的一个同乡镇同乡会不再统一行动,实行松散联络制度,谁家有红白喜事,说得着的就参加,礼金自愿;说不着的,自行了断。为啥这样嘞?几年来,混得牛的同乡死了爹,同乡会领导张罗得热火朝天,参加的人也多,礼金也多多;混得不咋样的同乡同样死了爹,同乡会领导不冷不热,其他同乡不冷不热,礼金也可怜巴巴。

越来越势利眼了?

非也吧?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俗话还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许,这些听上去不是那么暖烘烘肉麻麻的办法,倒是比建立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基础、面子基础上的把子团伙儿、同学会、同乡会、战友会更能治疗情感失落。

不带开玩笑的,这才应该是科学发展的现代社会人际交往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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